“你说,我该拿这家伙怎么办?”余快将鬼头长刀收进鞘里,对着身后的南过问道。
余快刚刚放出的刀威实在太强,连南过都禁不住感到后颈一凉,羊角髻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抓紧了南过的胳膊不敢放手。
南过终于将牙缝里的种子抠了出来,刚想开口说话,西门门主便扑到了他的脚下,大声痛哭着说道:“南过兄弟,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刚刚可不是真的要杀你啊,只是形势所迫做做样子给人看而已,我早就看出你仪表堂堂术法高深,哪里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奈何的,一切都是误会,您可不能光看我的一时作为就认定我是个恶人啊!”
南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西门门主这副奴颜婢膝的嘴脸,南过撇起嘴角,再次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见西门门主又转头跪在了羊角髻的脚下,痛哭流涕着说道:“范姑娘,不,南夫人,您可要帮我说两句好话啊,我这条狗命是生是死,可就全都仰仗贵夫妇一言而定了!”
南过倒吸一口冷气,嘴里缺牙的那块牙床被这口冷气激得一阵刺痛。这个西门门主当真是不简单,他为保性命先后求了这里的三个人,求每个人的说辞都不一样,跟余快说的一番话中,侧重的是利益,一再表明他对余快的价值;跟南过说的一套说辞里,侧重的是误会,南过既然肯为另一个人拼命,自然更容易感情用事;到了他去求羊角髻时,话里话外说的都是生死,女人比男人胆子更小,那句是生是死一言而定,弦外之音就是:我死了也是你害的,我变成了鬼魂一定来找你。
南过看着余快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余快真的想要杀谁,哪里用得着询问自己,无非也就是想换种方式,给西门门主一个不算台阶的台阶走下去。
“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没空搭理你!”南过不耐烦的对余快说道,然后又转过身去,带着羊角髻走向了坍塌一半的厨房,厨房被藤蔓缠绕寒冰冻结,得益于这两重防护才使墙体和屋顶保存得相对完整。
“不是说帮我煮面了吗,到底煮好了没啊!”南过急切的对羊角髻问道。
“你他妈的饿鬼投胎啊!”羊角髻小声嘀咕着,“煮面很快的,水一开就能吃了。”
西门门主看着两人离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机又多了几分,立即转过头来面对余快,准备说一些自己那项实验的细节问题,可就在这时候,余快又将“杀人”拔出了鞘,一时间漫天血煞,仿佛有十万冤魂在哭泣。
“啊啊啊……”
西门门主没有去拔自己的名刀,而是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
余快像看着个疯子一样不解的看着他,然后稍稍调转身型,刷的一刀劈在空中,一缕微不可察的刀罡破风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西门门主等了半天,喊也喊了哭也哭了,可自己的人头仍是留在脖子上,这才壮着胆子放开两手,抬头去看余快的脸色。
余快将名刀合鞘插在了腰带里,他蹲下身来,拍了拍西门门主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可以先不杀你,但你要帮我做几件事情。”
“我这一辈子都是您的狗奴才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随意差遣,别说几件事情,就算几十件几百件我也一定尽心竭力的去做!”西门门主提心吊胆的看着余快的脸,急迫的想要确认自己这样说话会不会令对方满意。
“首先!”余快拍了拍西门门主肥硕的脸颊,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就没了任何下文,但眼神却瞟向了不远之外的老妇人。
“明白,明白!”西门门主在惊慌中尽力挤出了个讨好的笑容来,然后他向前爬出两步站起身,朝着东门老妇那边赶了过去。
老妇人现在衰弱得就像风中的残烛,双眼深深的凹陷着,密密麻麻的皱纹如千沟万壑,堆垒在暗淡蜡黄的脸上,她干枯的身体已经撑不起衣服的棱角,肩膀塌陷脊背佝偻,看上去她就像一具风干多年的僵尸,花白的头发毫无光泽如同败草,她的脑袋始终都在小幅度的摇晃着,就好像一片颤抖的树叶。
西门门主站在老妇的面前,老妇也摇晃着头颅望了望他,呷了两下干瘪的嘴唇。
“你回来啦,我用你讨来的花布做了条新裙子,好看吗?”
老妇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了几分神采,她昏花的双眼已经很难再看清人了,也不知她将面前的西门门主当成了谁。
“轩辕,像你这么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老弟送你一程,这一世恩恩怨怨就此烟消云散,安心上路!”
西门门主去拔自己的腰间名刀,可转念之间他又放开了刀柄,俯下身去,将老妇那把“不臣”摘了下来拿在手中,然后一点点的后退。西门门主想保命,所以要体现出自己具备的利用价值,他觉得自身对于北门余快最大的价值,应该就是他手中掌握着门主摆脱名刀禁锢的方法, 可他已经明确的提了好几次,余快却好像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因此,西门门主认为很有必要唤起余快对于名刀的恐惧。
西门后退的步伐尽量放得很缓慢,如果一切发生的太快没能让余快看到的话,他可就算是做了无用功了。
老妇人昏聩的头脑中已经无法思考更多东西,所以也不会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她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逐渐远离,却张开干枯的嘴唇,微笑着说道:“我怀了你的种了,你说,是男娃好还是女娃好?”
老妇人的脸,笑得就像一朵花,即使密布了皱纹,暗淡了双眼,那宛如新婚小妇般甜美的笑容仍是灿烂得醉人。
“就知道傻笑,死鬼!”
十字中街的卑塔塔顶忽而爆发出一阵暗红色的光晕。
老妇的笑容凝固,整颗头颅从肩上滚落下来。
西门门主捧着名刀“不臣”来到余快身前,双手奉上。余快抬手将“不臣”推回了西门门主的怀里,余快已经佩了两把名刀,虽然再佩一把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可那就意味着狗场里只能有两位门主了,两个人管理各怀机心的百来人,想想都觉得累。
西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上赶着坦白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确实准备了空缺门主的人选,那人名为穆堂淳,印纹后期术士,上上等级,修术资质一般,为人低调,但在这狗场中资历深厚,放他上位,想必也不会有太多异议,而且,除他之外的上上等级死的死伤的伤,皆是威望扫地再难服众。”
说到这里他吞了口唾沫,偷偷看了下余快的脸色后接着说道:“其实新晋门主的最佳人选是今夜以一敌百大展神威的南过小兄弟,不过他既然对您如此有情有义,想必您也不愿用这种负累强加于他。”
余快在夜幕中远眺着北向的那扇城门,今晚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而且继南门之后又一位老资历的门主身死,当下的时机微妙,难保狗场之外的人们为求稳妥而插手进来干预。
“第二件事!”余快对西门门主说道,“我的楼,你怎么拆的就给我怎么从新建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这事自然不需您来吩咐!”西门门主满脸堆笑的说道。
“给你五天将楼建好,多拖一天,就削你一根指头。”余快说道。
西门门主的双眼立刻就瞪圆了,一幢带有露台的二层土楼又不是茅草房,十天时间哪里够用,但眼下的局面里他也着实不敢对余快说出半个“不”字,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三件事,明天把这次算计我的人都送到我面前来,只要是知情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余快斜眉歪眼的笑着说道。
“是是是,一定全都送到!”西门门主连连应声,余快想来一次清算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真的有点心疼手下的雪苌珪,这个人实在太好用了,做起事来滴水不漏,揣摩人心入木三分,就这么送来让余快一刀杀了确实有些可惜。只不过,再如何可惜也没有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终归要先捱过眼下的难关才是正理。
“目前想到的就这么多,你可以滚了!”余快冷笑着对西门门主说道。
西门门主如蒙大赦,可却又不敢就这么草草离开,于是便对余快千恩万谢的一阵吹捧,直到余快展现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来,他才一溜烟的远远逃开。
余快在空中燃起火光,背起手来在土楼的废墟上转了两遍,稍稍翻捡了一些比较紧要的物件,然后他就觉得肚子饿了,准备去厨房里蹭碗面吃。但当他走近毁了一半的厨房门口时就听到了南过打鼾的声音,微弱的鼾声并不如何吵人,透着一股无尽的疲累感。
余快朝厨房里望了一眼,房中灯火如豆,南过横躺在灶台上,头下面枕着一只铁锅。而羊角髻正在用发簪挑着南过脚上的那些水泡,去了碎皮,挤出脓水,再用亲口嚼烂的菜叶敷好伤口。
余快歪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便无声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