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门主的武体化形已经近乎大成,一堆金锤不但摆脱了手决的局限,更是能散成细如尘埃的万千铁屑,附着在他全身上下的皮肤表面,这层附加的金属皮肤让他可以抵御任何形式任何角度的攻击而不受到伤害,而且这层皮肤受他的神识直接控制,即便他受到了类似截元指这样阻断真元传导的术法,肉身不能动弹,却依旧可以利用这层皮肤来牵引肢体。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金属的导热性能实在太好,和印纹术士的太平印一样难耐寒暑。
西门门主现在浑身的烫伤被冷风一激都成了半凝固的血糊,大片大片的水泡饱满充盈,透过表皮,都能看到里面流动着的脓水,西门门主自己看了都觉得心中一阵发麻,他的武体大锤还在砸打着半死不活的南过,无意中却瞥见了东门老妇将手伸进了那块被劈开的结晶石里。
西门门主在心中一阵骂娘,急忙忙收了外放的武体大锤,一溜小跑的冲了过去。
老妇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略一侧头对赶过来的西门门主说道:“你别急,我也只是想先将那两把名刀收起来而已……”
老妇人的话戛然而止,她的脸色十分突兀的变得阴沉。西门门主不明就里,但本能的在瞬间横起手中名刀做出了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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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过的鼻子塌了,眼睛肿了,只能从极力张开的一道细缝里看到眼前模糊的景象,左手臂扭折得像一根麻花,尺骨和桡骨双双错位,而右手上的几个关节在之前便脱了臼,如果南过的身体还有相应的重量的话,这只胳膊几乎是不可能再活动了,但他现在全身都轻的像根羽毛,只需要忍耐住锥心般的刺痛,右手还是能够慢慢的运动起来,一点点伸进怀中,去摸索那些疗伤的种子,不过在他找到那个荷包之前,肩膀上传来咔的一声,上臂肱骨就彻底滑出了关节窝,这条手臂也不能再动了。
“唉!”
南过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双手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从他的怀里掏出了符箓布袋来展开在他的眼前。
“是想拿这个吗?”羊角髻微弱的声音在南过耳边响起。
南过吃力的睁开眼睛上那条窄缝,看着羊角髻同样头破血流的面孔,他想摇下头表示否定,可脖子上的颈椎喀拉一下卡住了。
“哎我次奥!”南过疼得大声叫喊,可就连这叫喊声都显得那么虚弱无力,他艰难的吞咽着满是血腥味的唾沫,低声的自嘲着说道,“哎?我能说话干嘛非得摇头啊?”
羊角髻无声的笑笑,扔掉血红的布袋,又从他的怀中摸出了装着连城蕨种子的荷包,荷包上也被铁砂打出了几个窟窿,被染得血迹斑斑,羊角髻摸出一颗种子,想了想,便直接塞进了南过努力张开的嘴里。
南过的头脑中突然想起了大山中那个老人的告诫,自己现在这么虚弱,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这种子的霸道效力,当机立断是个注定与南过无缘的词汇,他反反复复思虑再三,最终做出赌一把的决定,可就当他义无反顾的咬向嘴里那颗种子的时候,他居然塞牙了,嘴里被打掉了一颗后槽牙,那颗种子正好塞进了牙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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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老妇的头上汗出如浆,她只是想拿走结晶石中那两把名刀,谁知自己的手掌刚刚触摸到“杀人”的细长刀鞘,整块结晶巨石的底下就冒出来一只手,牢牢叼住了她的腕子。
不单单是被一只莫名其妙的手抓住了手腕那么简单,地下伸出来的那只手还像几条水蛭一般汲取着老妇人的生命菁华,汲取的速度之快,如鲸吸牛饮,老妇人只觉得自己像个露底的坛子,体内的菁华与养分全都通过手腕被人吸走,而她却丝毫也无力阻拦自己生命力的流失,本就干枯起皱的肌肤更显老迈,本就粗大的指节因血气的急速减少而更显粗大,只是眨了两次眼的时间,她被抓住的那只手臂便干枯得像一截柴火。
老妇运转起复夺术,准备以排斥的力量弹开那只怪手,自己体内积蓄的术能竟然比生命力流失得更加严重,她煞白的双眼被强行驱散。老妇人惊慌的发现,自己那敏锐的五感正在消退,她正以奇快的速度变得眼花耳背,她唯有狠厉绝决的一声怒吼,左手挥刀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扑通一声,老妇人栽倒在地上,因为自身血气的严重缺失,断臂处碗底大的伤口居然没有流出多少血液来。
西门门主甩着面条一般的左臂向后退去,也不在乎浑身上下那些锥心刺骨般疼痛无比的伤势,瞬间以铁砂覆盖了自己。
“西门,你别跑,他现在比你我更加虚弱,那堆尸骨是个障眼法,他一直藏身在结晶石的下面静静恢复!杀了他,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放任他慢慢复原,你又跑不出这座狗场,终归是死路一条,想想后果,看看当下,我废了条手臂,这狗场中再也没有人和你争了!”老妇人眯着自己的昏花老眼,喋喋不休的劝慰着西门门主不要错失良机。
西门门主很快的冷静了下来,老妇的话句句在理,虽然明知道她是打算在自己这里搏一条活命的路出来,但眼前确实是除掉北门门主的最后时机。于是他停下了后退的脚步,紧紧握牢了手中的名刀,由于用力而撕裂了伤口,一道血水渗出钢铁附着的皮肤,沿着手掌顺流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他肥硕的金属脚背上。
“他说的对!”
一个十分奇特的嗓音从结晶石底下传了出来,接着,一丝不挂的余快从那里站起了身,那堆朽烂的尸骨挂在他肩膀上,他闭着眼睛伸展开两臂,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呼吸深沉得宛如要将这片天地间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似的。
余快现在的皮肤娇嫩得几乎完全透明,让人能够清晰的看到他体内的血管、筋肉、脏器甚至骨骼,他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够在透明的眼睑之下看清外界。
“现在是杀我的最好时机,等我恢复过来,会一点点的剥掉你的皮。”余快对着西门门主说道,他的声音纤细得就像个孩子。
西门门主瞪圆了双眼,脑子里飞速计算着利弊得失,也就是一次呼吸的时间里他就做了选择,将手中的名刀插回腰间刀鞘,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余快的脚下,用铜浇铁铸般的脑袋乒乒乓乓在地上磕头。
东门老妇见到他这副反应,悠悠的长叹一口气,眼神中最后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突起的背椎也更显佝偻,仿佛刹那之间便老迈了几十岁,消失了最后的精气神。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也是被人蛊惑怂恿才一时昏头,做下这等糊涂事,您饶我一命,今后我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西门门主磕头如捣蒜,过不片刻,他身前的地面上已经被磕出了个不小的深坑。然而余快却并不理会他,拿掉身上那些破碎的尸骨与朽烂的衣物,将两把名刀夹在腋下,就那么浑身光溜溜的从结晶石中跨了出来。他在废墟中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原本该陈列在二楼的那只大衣柜,翻翻捡捡挑出了几件衣服穿上了身,然后又一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余快大人,我西门平素接触的死尸较多,其实我一直在暗中研究以死人做替身来摆脱名刀禁锢的方法,已经小有所成,只要假以时日,咱们这些门主想脱离开狗场也并非全无可能!”西门门主低垂着脑袋,说这番话的同时始终在偷偷观察余快的反应,这是他最大的底牌,想必换来一条活路应该不成问题。
余快对他仍是不加理会,现在他的皮肤已经不再透明,缓缓的变成了肉色,他的双眼也终于能睁得开了,新生的睫毛与眉角浓密乌黑,头发只长处了寸许,胡茬已经积满了下颚。他站在一片废墟中看了再看,目光终于落在了角落处的南过身上。
东门老妇衰弱不堪,她所施展的复夺术难以维持,南过与羊角髻身上的失重状态早已解除,只不过,千疮百孔的身体突然恢复了原有重量,反倒让他们觉得沉重无比,简直像是扛着千斤巨石般不得动弹,就连喘气都变得十分吃力。
余快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南过的后脑勺上,“我不是让你守好门吗!我的房子呢?”
南过始终在用舌头去挖牙缝里的那颗种子,被余快这么一问,便含糊不清的说道:“门不是还在吗,你又没说让我守住房子!”
余快看了眼孤零零立在那边的门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回过头来又对南过说道:“你怎么烫头了?”
“生活所迫!”南过疲惫不堪的说道。
余快笑笑,抬手抓起腋下的“杀人”,用拇指挑动了一下长刀的吞口,血红的刀身激荡起数道杀气,把压在南过身上的那些土石纷纷斩成了千丝万缕,然后余快拨开南过前额上的头发,在南过的眉心画了个小型的六芒星魔法阵,边画边说道:“神圣魔法我一直学得很烂,大鹫在这方面更加擅长一点。”
接着余快将手指点在南过眉心的阵眼上,用古斯帝兰语吟诵道:“仁慈的神主,请展示您的神迹!”
然后南过就感觉自己像是摸了高压线一般浑身剧痛,电光嶙峋之中,那些断裂或移位的骨骼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拼合着复归了原位,因此给南过身体上带来的疼痛感,比他吃了连城蕨种子之后那洗髓伐毛般的感觉还要更加强烈。
南过噗的喷出一口老血,“你娘了个脚!”
余快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着说道:“少学我说话,哥的气质你模仿不来!”
正如余快自己承认的那样,他的神圣魔法学得很糟糕,除了帮人止血与拼合骨骼之外他能做的就十分有限了,羊角髻同样也受了伤,但她又不像南过那么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余快也就只是看了看她,随即便打消了帮她也治愈一下的心思。
“小辛在哪儿?”余快突然问道。
“不知道,大概在你脚底下吧!”南过抠着牙说道。
余快摩挲着自己的胡子茬,眼神玩味的看了看自己脚下这片残垣断壁,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子,转眼间成了一片废墟,任凭是谁也不可能心里多好过。
他拔了一根胡茬,对着跪在不远处的西门门主吹了个口哨,西门门主立马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双膝跪在他的脚边,战战兢兢,一副十足的忠犬姿态。
余快微微俯下身,拍了拍西门门主坚硬的脑壳说道:“你用你的铁皮包裹着脑袋磕头,一点诚意也没有啊。”
西门门主将头垂得更低,几乎都垂到了余快的脚尖上,但他却不敢收起自己的金属皮肤,否则他怕自己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余快拔出腋下的“杀人”,一时间四周血煞盈天,在场几人无不觉得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西门门主以头抢地,涕泪交加的大喊:“您饶我性命,饶我性命,这次我误听人言冒犯了您,下次绝不敢再犯,狗场经此一役人心浮躁,迟早会酿出大乱子,您手下的辛殿图兄弟被奸人所害,一时半刻再无可用之人,您饶过我这次,我愿做您最听话的一条狗,我能帮您打理一切,年终大比将至,正是用人之际,您别杀我,我一定能找到一门之主离开狗场的方法,助您逃出这里不再受任何人奴役驱使!”
余快乜斜双眼看着他,用手中“杀人”刮了刮嘴唇上下的胡须,然后猛的一记挥刀,砍向了自己身侧的空气中,一缕刀罡远远飞出,隐没在静谧无声的黑夜里,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