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转——齐步走……立——定。向后转……向右转……向左转——跑步走……”一阵阵清亮的口令,从海滩上传来。
英国招募的华工到达欧洲后是为军队服务,因此招工局规定,每天都对他们进行严格的队列和行军训练,早晚分别演练军体操一小时。
此时,布鲁斯少校正在对华工们进行队列训练。
这些来自山东的普通农民,身着统一的服装,队形整齐划一,经过几天的训练,看上去俨然就是一群久经沙场的士兵。烈日当空,阳光射在脸上,汗水自额头涔涔而落,他们对此似乎没有感觉,在指挥官的口令下,做出标准的动作。
“立——定。向右看——齐,向前——看。大家的表现非常好,我们暂时休息一下。注意听我口令——”布鲁斯少校对众人作了一个手势,“解散。”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去找阴凉处休息。
李忠孚、徐道原、大有来到一处背阴的岩石旁坐下。
大有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我真搞不弄,咱到英国是去做工,又不是去打仗,用得着让这当兵的跟咱指手画脚吗?”
徐道原淡淡地说:“既来之,则安之。不用想那么多。”
大有见徐道原接过话茬,似乎想到了什么:“老徐,依我看,那个排长的事儿你就依了吧,也没啥不好的。”
自从那天冉震百跟徐道原传达了马奎尔的意思以后,徐道原想都没想,当面就回绝了。
冉震百却挺高兴,因为无论谁去做徐道原的顶头上司肯定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更何况,他俩还打过架。
马奎尔知道以后竟亲自找到徐道原,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原本送上门的好事,却让徐道原一筹莫展,这就让大有想不明白了。
徐道原没说话,而是脑袋枕着手臂靠在岩石上,仰头望着天空的一朵云彩。
“徐先生既然不愿意就一定有原因。”李忠孚劝道,“你就别多问了。”
大有急了:“管的人多了,挣的钱也多了,这多好啊,咱出来做工不就是为挣钱吗?我就想不明白,他为啥就不愿意呢?”
徐道原长长叹息了一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唉,难呐。”
“你这人呐,别总一套一套的,说点儿能让我听得懂的。”大有不满地瞪了徐道原一眼。
徐道原坐直了身子,缓缓地说:“‘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大有这回可真急了,他“嗖”地站起身,给徐道原行了一个礼:“徐先生,徐大先生,徐老先生,我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真急死了。”
李忠孚见大有这副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一看你就从来不听书。”徐道原也笑了。
“这回书俺听过,说的是《三国》里的事儿。”李忠孚接过话,“孙权给曹操写了一封书信,说了很多奉承话,劝他当皇上,还说只要他平了刘备,自己就率江东群臣归降于他。”
大有坐下问:“曹操没听?”
李忠孚说:“曹操看完书信,大笑着对众谋士说,孙权这小子是要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啊。”
大有说:“我明白了,孙权是想让曹操和刘备先打到一块儿,他好来个渔翁得利。”
徐道原说:“曹操这句话,一语双关:汉朝依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分,是所谓的‘火德’,居火之上,就是取代汉朝,自己做皇上。曹操虽在名义上拥戴汉朝,实际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要是一旦拿掉了这块遮羞布,就会引来诸多方面的反对。所以,孙权表面上的阿谀奉承之词,却包藏着险恶用心,就是要把曹操放在炉火上烧烤。曹操看出了孙权的计策,就说了一句,‘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大有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那个姓马的外国总管是孙权?”
“但愿是我想多了。”徐道原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望向远处。
离他们三四十米远的一处岩石下,郭复、王辰、老鹰、冉震百也围坐在一起,时不时朝李忠孚这边张望着。
郭复煞费苦心地跟李忠孚分在了一个连,当然还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要从李忠孚嘴里撬出金子的下落。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要接近冉震百。
冉震百喜欢听戏,喜欢听书,这正中郭复下怀。冉震百好的这些都是他的擅长,再加上一些小恩小惠,没过几天,郭复就跟冉震百混得很熟了。
常言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这几个人此刻就正在议论着徐道原他们。
“冉大哥,那个穷教书的天生就是一堆烂泥,扶不上墙。”郭复冲着徐道原撇了撇嘴。
王辰附和说:“白给他个排长都不干,我看是脑子有毛病。”
“这小子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差使他干不了。”老鹰边说边奉承起冉震百,“他哪能跟咱冉大哥比?冉大哥是将才,那叫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别说是连长,就是营长冉大哥也一样能干得明明白白。”
冉震百本没有老鹰他们几个人年龄大,可郭复还是吩咐老鹰和王辰一定要以“大哥”相称。如果称呼“连长”,就会拉开双方的距离,而这句“大哥”却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超出了年龄上的寓意,作为一种地位上的象征,是再好不过的。
冉震百心里得意得要命,嘴上却谦虚地说:“老鹰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
老鹰举手对天发誓:“我对天发誓:说的全是真心话。”
冉震百拍了一下老鹰的肩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队华工在一名英国军官的带领下从几个人面前跑步经过。
郭复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们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他猛然觉得队伍中也有一个人在瞪着发亮的眼睛盯着他。郭复征了一下,这时队伍已经走远,他盯着其中一个人的身影,觉得有点眼熟。
难道是张涣?
郭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着刚过去的那队华工问冉震百:“冉大哥,那些人是哪个连的?我看走得也不错呀。”
“是二营三连的。”冉震百扭头看了一眼,指着带队的英国军官,“那个是他们营长,叫路易斯·赛伯纳。他和哈里·利文斯顿军医是同乡,都来自加拿大的安大略省。”
郭复微微有些吃惊:冉震百刚当上连长没几天,怎么会对华工营这些人的底细如此了然于心?虽然心里疑惑,嘴上却恭维道:“我就是记不住这些洋人那又长又拗口的名字,冉大哥,你是怎么记下来的。”
冉震百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干笑了两声说:“做什么事都得用心,只要你用心自然就能记住。”
刚才在二营三连华工训练队伍里盯着郭复的人正是张涣。
张涣在看到郭复的一刹那,内心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被投了一枚深水炸弹。
他作梦都想不到郭复这伙人竟然会在华工营出现。
对付李忠孚一个人还可以,但要再加上郭复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了。
一想到要对付四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一种极度不安的情绪迅速袭遍了张涣全身。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郭复是否发现了自己,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必须马上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