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碗轻轻放到桌子上,或许是闻到热粥的香味了,师父睁开眼睛唇角微微往上挑了挑,说:“热粥来了,你们先喝几口暖暖身子吧,关于老人家的病情,咱们一会儿再说!”
“那就谢谢王大夫了!”阿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端起热粥来送到老母亲面前,老人家试着喝了一小口,然后咕咚咕咚将一小碗热粥倒进肚子里,而后老人颤抖着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大冬天的在外面一冻本来就双手麻木,加上衣服太厚,老人捣鼓半天没掏出来,却把一大把零钱给掏了出来。
“妈,您找什么呢?”阿姨有点儿尴尬,轻轻地碰了碰母亲。
“我找手帕擦嘴呢!”老人家小声嘀咕道。
“别找了,用这个擦吧!”阿姨赶紧递过来一块纸巾。
“找到了!”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崭新的手帕,上面印着XX酒店的名字。可能用力过猛,结果将口袋里的一个破钱包抖出来,直接掉在地上。
我赶紧蹲下身子去帮忙捡,那个钱包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边缘像是皴裂的皮肤一样裂开了口子,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跟师父的小孙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奶奶,你怎么会有小宝的照片?”师父的孙子小名叫小宝,我平时一直这么称呼他。
“快给我!”老人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钱包,情绪十分激动。
“小宝?”虽然我的声音很小,但师父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那照片上的人跟小宝太像了!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如实回禀,
师父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他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走到老人家面前又慢慢地蹲下身子,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老人的眼睛说:“老人家,我能看看您的那张照片吗?”
老人轻轻皱了皱眉,犹豫了半晌,却将钱包紧紧地捂在怀里,怎么都不撒手。
“妈,您就给王大夫看看吧,人家不会抢走我哥的!”阿姨放下手中的粥碗,劝说的同时,伸手将钱包从老人手中拿了过来。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你哥呢?”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愚蠢,她哥小时候的照片有什么不可以的?忍不住暗暗鄙视了下自己。
“是我哥走丢前的照片。”阿姨的语气看起来并没有多伤心,与老人的反应截然相反。看起来她对自己的哥哥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能给我看看吗?”师父的神色有些不对。
“给。”阿姨直接将钱包递给师父。
师父颤抖着双手从里面拿出那张照片仔细看了一眼,猛地抬头纹:“你刚才说,这是你哥?”
“是的,我妈说这是我哥,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我是在我哥走丢之后出声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阿姨叹了口气说。
“你哥叫什么名字?”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的师父这会儿突然变得跟开机关枪似的,突突的。
“叫狗剩。”阿姨说。
“狗剩?嘶,这名字……”我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师父。师父给我讲他过去的经历时,不就是用的这个名字吗?
师父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噗通一声跪倒在老人面前,极力克制着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紧紧地握住老人的手,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娘!儿子终于见到您了!”
一个妈字,让老人顿时乱了分寸,伸出树皮一般粗糙的老手用力地揉了揉浑浊的老花眼,将身子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又靠,仔细端详了半天才问:“你,你是……”
“我是您的儿子小狗剩啊娘!”师父将头埋在老人家的膝盖上,身子不停地抖动。
“狗剩?你真的是狗剩?”老人捧着师父的手再三端详。
“是我啊娘,这还有个记号呢!”师父说着就抓起老人的右手往自己的头顶上摸。
老人微微发颤的右手胡乱在头顶上摸了半天,突然停住了手:“这块疤是你七岁跟小牛儿打架被他一石头砸破了头留下的,狗剩,真的是你啊!”
“是我啊,娘!”师父抬起头来,抱住老人嚎啕大哭。
我都快要被感染地想要掉几滴眼泪应应景时,老人却突然用力地捶打着师父的胸口,嘴里不停地埋怨着:“你这个不孝子!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
“娘,儿子被人贩子拐到了东北,找不到家啊!”师父抓住老人的手,痛哭流涕。
“我可怜的儿子,娘可找你找得好苦啊!你爹为了找你,连命都搭上了!呜呜呜!”老人攒了几十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全部倒了出来。
“我爹他……”
老人早已泣不成声。
“哥,你走丢时娘肚子里怀着我,走不动,就让爹一个人背着干粮四处打听,结果,晚上不小心掉进井里头,给活活淹死了!”阿姨哽咽着说。
“爹,儿子不孝,是儿子害了您啊!您在那边放心吧,我娘有我呢!”
“他爹,粥都快要凉了,跟半夏过来吃……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身后传来师娘的声音,从最初的清脆悦耳到后面的细小微弱,毫无疑问,她一定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着了,
“凤儿,快过来,我找到咱娘和咱妹了!”师父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将师母拽到老太太面前。
“尼,娘!”师娘从一生下来就遭到父母的丢弃,是爷爷将她拉扯大,长这么大没有喊过一声娘,如今突然多了一个娘,有点儿不太习惯。
“哎!好好好,想不到狗剩能找到这么俊的媳妇儿,娘终于盼来这一天了!娘高兴,太高兴了!”老人家说着,嘴巴一瘪,又开始抹眼泪。
“师父,阿姨和奶奶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还没吃饭,不如,大家一起吃早饭啊!”我不忍加纳一家人哭哭啼啼伤了元气,赶紧想办法转移了话题。
“对对对,饭都做好了,娘和妹妹一起过来吃个早饭吧!小宝!过来!这是你太奶奶和姑奶奶,快叫人!”师母将洗完手的小宝招呼过来一一跟太奶奶和姑奶奶打招呼。
“太奶奶,姑奶奶!”从小就天天跟患者打交道的小宝一点儿都不怕生,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跟两位客人打招呼。
“哎,小宝长得跟你爷爷小时候可真像啊!”老人家拉着小宝的手舍不得撒手。
“娘,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咱先吃饭版!”师父很自然地推着轮椅便往里屋走。
“走,妹子,到里屋去吃饭!”师母挽着阿姨的胳膊跟在师父后头。
早餐并不丰盛,稀薄的小米粥,清淡的萝卜咸菜,盐到流油的咸鸭蛋,虽然是跟往常一样的家常菜,但大家却都吃得津津有味。
“娘,这些年可苦了您老人家了,儿子对不住您啊!”席间,师父仍然不忘自责。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那个挨千刀的人贩子,哎,几十年了,也不知道人贩子抓到了没有?要是你爹还活着就好咯!”老人家放下粥碗直叹气。
见二人又要把话题绕回那些伤心的事上,我赶紧打岔道:“善恶终有报,做坏事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奶奶放心好了。对了奶奶,您的病是怎么得的?多少年了?”
一提起这茬儿,老人又开始长吁短叹,阿姨说:“我妈是大腿根肌肉瘤去医院做手术时不小心碰到了神经导致的双腿瘫痪,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八年了。”
哎,原本想转移个有希望的话题,结果却又事与愿违。
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闭嘴。结果一想到闺蜜也死在那群杀人不犯法的西医手里,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西医就TM的是个害人精!”
虽然说这话于事无补只是痛快个嘴,但我内心依然有着出了一口恶气的畅快淋漓。
阿姨满眼期待地问师父:“哥,娘这病还能治吗?”
“如果是单纯的碰到了神经还是可以修复的,但是,咱娘的神经不是碰了,是碰断了,已经……没有修复的可能。”
师父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不掐灭所有人的希望。
怕老人家难过,师母赶紧说:“娘,您放心,以后我跟医手就是你的腿,有我们在,你什么都不用愁。”
老人家拍了拍那辆车带被磨得稀薄的破轮椅,满足地笑着说:“娘放心,放心!本来我也没指望能治好,只不过是你妹妹非得拉着我来试试。我寻思着,试试就试试吧,万一治好了呢,也不拖累闺女,这要是治不好呢,权当出来旅游了!治好治不好我都赚了!”
虽然老人说得轻松,但师父的内心却十分沉重。
见儿子面露愧疚,老人家轻轻往后一仰,背部紧贴椅背,双手抚摸着轮椅发扶手继续说:“哎,这么多年娘都已经坐出感情来了,要是忽然有一天让我离开它,我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呢!没法子治好啊,没法治我就可以继续跟这辆破车继续做个伴儿了!”
师父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端起碗来,将想说的话连同微凉的米粥一起吞咽下去。
我知道,师父这是在自责,如果当初早点找到父母,或许,父亲不会死,母亲也不会残,但如今,说这些似乎都为时已晚。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娘,一会儿吃完饭我带您和妹子到四处逛逛!”凤儿师娘体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