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丰的意思是,既然是患者的一番心意,就放心大胆地收了吧,反正他在医馆里白吃白住了这么久,又帮他医好了几十年的病痛。
凤儿则表示,这笔钱是患者捐赠的,理应用在患者身上,现在医手的水平越来越高,不如就多招几个徒弟,免费传授他们医学知识,将中医发扬光大。
王医手非常赞同凤儿的意见,这也正是师父王仁德临终前的遗愿。
但是,收徒告示贴出去好几天了,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报名。凤儿十分奇怪,咱们免费教为什么都没人愿意学?
王医手叹了口气,朝着孙文丰努了努嘴说:“这事儿你得问他!”
凤儿有点糊涂:“这事儿跟孙文丰有什么关系?”
孙文丰自然之道王医手说的是什么,学中医跟其他行业不同,不仅要吃苦耐劳豁得出去记忆力好,而且还得能熬得住冷板凳。其他职业都是越年轻越有精力越受欢迎,但中医这行却正好相反,年轻人想给人看病?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这事儿他的师父王医手最有体会。
当初,他就是沾了年龄一大把的光,才将医馆开起来的,结果医术不精差点儿酿成大祸,好在王医手不计前嫌及时出手才保住了诸多患者的性命。
穷不学医富不学道,在老百姓看来,学中医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营生,吃苦不少赚钱不多,风险确实随时随地大大滴。而且学个三年五载的根本成不了手,二半吊子也指望不上靠它来养家糊口。
老百姓冒着九死一生地危险也要生个儿子图个啥?以前是图家里多个人挣工分,现在图的是多个人出去挣钱帮衬着家里。
当破衣烂衫饥肠辘辘的时候,说再多动听漂亮的话都掩盖不住他们想要吃饱穿暖活得舒坦的真实渴求。
显然,做中医根本给不了他们这些,最起码,学中医的前几年给不了他们这些。天天浪费时间却赚不到钱在他们来看就是扯淡,免除学费又如何?给发工资吗?
告示贴出去的第八天清晨,终于迎来一对父子。
父亲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带着年约十五六岁的儿子笑吟吟地走进医馆打听孙文丰,听说这儿免费招徒弟,请问人够了吗?
孙文丰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了一番,只见男子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文化人,儿子也看起来十分腼腆,应该是个听话的小师弟,便摇了摇头说:“还差一位!”
“太好了!我来给我儿子报个名!”男子扶了扶眼镜一脸高兴地说。
“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孙文丰打趣道。
“孙宏远!”少年腼腆地一笑。
“太巧了!看来,咱不光以后是一家人,五百年前早就是一家人了!”孙文丰微微一愣道。
“你也姓孙?”孩子的父亲问。
“孙文丰!”
几人正愉快地交谈,这时候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跟随王医手这么多年,孙文丰早就摸透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太早或太晚来求诊的几乎都是急症。
果然,来的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咳个不停的孩子。从男子慌张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孩子的父亲。
青年一进门就急切地说:“大夫,快救救我孩子!”
王医手在里屋听到有人求诊,放下手中的粥碗便闪了出来。青年匆忙地将孩子抱过来告诉王医手,这孩子刚满两岁,患了麻疹后突然开始高烧不退咳个不停,求王医手赶紧出手相救。
王医手一看,这是典型的患麻疹后并发肺炎,也就是所谓的麻疹内陷,正如孩子父亲所言,此时孩子高热持续不退,咳嗽不止,呼吸急促,鼻翼煽动发绀,情况十分危险。
王医手也没动笔,直接对孙文丰说了五味药:麻黄三钱,凤凰衣一前五分,桔梗三钱,枳壳三钱,鱼腥草一两。
药一开出来,便吩咐孙文丰赶紧抓药现场给孩子熬制。
凤儿当时正在给自己煎熬,见有急诊,迅速将自己的药罐子抱了下来,换上给孩子煎熬的新罐子,并表示自己已经在熬了,孙文丰便无需再来沾手了,让他还是招待一下前来报名的那对父子。
师母的话提醒了孙文丰,但等他从里屋钻出来时才发现,方才还一直耐心等候的孙姓父子不见了。
抬头往外一看,却见二人已经走到医馆门前的大道上了。
孙文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边师父又忙着跟这位患有麻疹肺炎的孩子父亲交谈,孙文丰插不进嘴,索性拔腿追了出去。
“二位请留步!”孙文丰毕竟也有一把年纪了,追上这正当年轻的父子俩时早已气喘如牛。
父子俩仿佛没听见似的只管低头赶路。
“小师弟!你不打算跟师父学中医了吗?”孙文丰实在跑不动了,只能隔空喊话了。
这不说学中医还好,一提学中医,那位父亲冷冷一笑道:“就他那点水平还想招学生?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还是别误人子弟了!幸亏我亲自来看看,否则真被外界的谣言给骗了!”
孙文丰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说谁半瓶不满一瓶咣当呢?你凭什么这么糟蹋我师父的名声啊?”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说:“实话告诉你吧!本人也是一名中医,只是听说仁德医馆的王大夫神通广大妙手回春便想让犬子来拜个师学点儿门道回去给我搭把手,谁知道那传说中被吹上天的神医竟然是个狗屁不通的二半吊子!”
孙文丰听到这儿明白了,找茬儿的!
跟这种人生气可不值当。
他呵呵一笑道:“敢问这位大夫,您这么说我师父有什么依据吗?”
那人索性停住了脚步:“我既然敢说自然是有依据的!”
孙文丰再笑:“哦?您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那人说:“所谓麻不过钱,细不过五。这什么意思想必你也知道吧?你所谓的那位师父对一个刚刚两岁的小儿用麻黄三钱,这不是要人命吗?你说说,我敢将孩子交给一个这样害人不眨眼的人学习?别说免费了,就算给钱我们也不敢啊!”
原来是这事儿,说实话,之前师父给那位怕寒的兄弟用五钱甚至八钱附子时他也曾经担心过,但最终不仅治好了那兄弟的病,还彻底除了跟。所以,他相信这次师父也绝对不会失手。
为了证明师父的医术,孙文丰想请这位同行回医馆里少坐片刻,等那位孩子喝下药去再看看效果。
但这提议却被同行当场否决,对方称,这方子太过凶险,搞不好是要死人的,他若是在场目睹了那孩子惨死会良心不安,还会为自己招来霉运,还是不看了,要看让王神医自己好好看吧!
最后,孙文丰好说歹说对方都不再搭理,拉起儿子的手扬长而去。
无奈,孙文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一个前来报名的准师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等他垂头丧气地回去后,却发现那孩子正在剧烈地咳嗽,看起来比刚来时咳得还要严重。孙文丰大惊,莫非,真让那同行给说对了?
孩子的父亲更是吓得手足无措:“王大夫,孩子怎么还咳得越发严重了呢?”
王医手却笑得十分自信:“放心,咳完就好了!”
眼见那孩子咳得面红耳赤,突然一大口粘痰从嘴里吐出来,顿时呼吸通常,面色好转,咳嗽也渐渐止住了。
孩子父亲顿时激动地连连道谢。
王医手说,先别急着谢,晚上还要继续用药,然后吩咐孙文丰赶紧再去抓一副药,这一次,药量有变,麻黄减半,其余照旧。
那孩子回去后连服两副,第三日便带着康复的儿子前来道谢。
见此情景,孙文丰十分后悔当初没能把那位同行拖回来见证这一奇迹,结果让师父无端遭人诋毁。
麻疹肺炎的孩子好了之后,王医手这才想起来收徒弟一事,午饭时他问孙文丰,前日来报名的孩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来学习?
孙文丰哪儿敢说实话?只能以那孩子太过娇贵闻不得草药味为由搪塞过去。凤儿摇头叹息道,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招来的徒弟就这么放弃了。孙文丰见师母唉声叹气万分惋惜却不敢言语,只能在一旁咬着筷子干笑。
王医手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孙文丰所言有一大半的水分。他曾经坐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自然明白那些父母心里恐惧的。
但中医要想发扬光大,想让老百姓都身康体健,就必须要有人来坐这根冷板凳。所以,他对于找徒弟这事儿虽不死心却又无计可施。
几日后,有一位老患者前来告知,邻县县长的夫人如今怀胎五月卧病在床,县长正在到处搜寻名医为夫人治病,听说答谢金已经从五千增加到一万了,你医术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试试?
王医手眉头一展,哦,怎么回事?
老患者不紧不慢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县长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怀胎五个月的夫人吵了一架后摔门而去,夫人气不过便步行走回了十里之外的娘家。
这大热天的正常人都挨不过,何况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所以,回去后热得脱了衣服吹了冷风结果导致高热不退,神昏不语,饮食不能进,食入即吐,大便已有四日不行了。
王医手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患者告诉他,就在四日之前。
王医手的房东,是一位很有远见的老大爷,见王医手跃跃欲试好意奉劝道:“你如今在这儿名声已经够大了,所赚的钱也够你一大家子花的了,何必要自找麻烦呢?此事你一旦伸手就甭想撇清干系,若是医好了,顶多就是锦上添花,倘若医不好,你可就从此一败涂地了!”
见王医手不言不语,老大爷又旧事重提:“想想你之前给马所长夫人诊治那事儿吧,凡事还是慎重点儿为好啊!”
一句话,将王医手重新拉回到了那段走投无路的痛苦回忆中。
是啊!那一次仅仅是一个副所长就差点儿让他蹲在大牢里出不来,如果不是正所长的小舅子出手,恐怕自己到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这次患病的可是县长的夫人,而且还是两条人命,若是有个闪失,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就难保了。
去,还是不去?
王医手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