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之前曾经有过疏漏,这一次,王医手显得格外小心。他冷静地问孙大夫:“除了发烧,还有什么症状?”
“头痛呕吐,抽搐嗜睡,性情烦躁,神志昏迷,颈部强直……”孙大夫语速飞快,仿佛说得慢一些,那些患者随时都会咽气一般。
“没错,是流行性乙型脑炎。你是如何用的药?”王医手问。
“用局方至宝丹,安宫牛黄散,这些都是治疗流行性乙型脑炎的药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患者服下后不但没好,反而烧得越发的严重了,这可如何是好?照这样下去这些人都得死啊!这么多人命我如何担当得起?听说王大夫医术高超特来求教!”
孙大夫带有伤疤的嘴角微微抽搐着,那是一块新疤痕,从疤痕的颜色看,受伤的时间应该不出一年,与壮汉口中所说的孙大夫算错命被暴揍的时间相吻合,想必,应该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算错了命顶多是害人花点冤枉钱,但如果治错了病,那可是害人丢了命啊!兹事体大,万万不可马虎。
“按说,你用的方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为什么会不管用呢?”王医手的眉头不由地打了个结。
“我也纳闷儿呢!我向我师父请教过才开的药啊!可是怎么会不仅不管用反而火上浇油呢?哎!这行可比算命难多咯!”
孙医生此时一定后悔当初不该改行。算个命顶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就糊弄过去了,只要把嘴皮子练好就成。但治病不行,那可不是靠一张巧嘴就能随便蒙混过关的,得有真本事。
“知道患者的家吗?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王医手问。
“现在在我医馆里就有一位七十八岁的老人,由于不见起色,他儿子直接将老人扔我这儿了,我估摸着,那小子此刻就等着老爷子咽了这口气跟我索要赔偿了!”
不愧是算命的,这一次倒是算得挺准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快步穿过不太宽阔的街道,走到孙大夫的医馆。
“赶紧开门!”王医手见店门紧闭,有点儿着急地催促道。
“门没关!现在这节骨眼上,小偷都怕被传染了,估计不敢前来行窃!”
“也是,金钱乃身外之物,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
伸手将门一推,门吱嘎一声便打开了。王医手迅速钻进去,这间医馆很宽敞,比他对面的那间足足大了一倍,里面的装修也比较气派,堂前正中央处挂着一个匾额,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生怕别人不认识这几个字似的,一点儿不带潦草的。
大堂与里屋之间隔着一道浅蓝色的粗布帘子。
那里面摆放着几张床,是专门给病号用的,里面隐隐闪着光亮。
孙大夫指了指,示意他,患者就在里面。患者危在旦夕,王医手顾不上礼仪与客套,径直走过去掀开帘子,一头扎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老人人事不省地仰躺在一张简陋的病床上。双眼微闭,面色如同被火烤过一般黑里透着红,一看就烧得不轻。
王医手快步走过去,将右手食中两指的背面轻轻贴在患者额前试了试温度,滚烫的温度让他心中微微一颤,而后带上口罩手套扒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黄腻,又迅速将手移到患者的腕间替他把了把脉。
王大夫毕竟是上了年纪,腿脚稍微慢了一些,等王医手做完这一切时,才掀开帘子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问:“怎么样?王大夫,此人还有救吗?”
王医手眉头微微一皱说:“虽然是流行性乙脑,但这次的症状稍有不同!”
孙大夫顿时急眼了:“乙脑就是乙脑,怎么还会有不同呢?”
王医手瞪了他一眼:“感冒都好几个种类呢,就不兴乙脑多个花样了?”
被王医手一怼,孙大夫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半晌,忍不住又凑过来问:“那你有法子治不?”
王医手琢磨了片刻,说:“这次的乙脑属于湿温病湿重于热,所以不能用普通的法子来退烧!你这有局方至宝丹吗?”
“有!”孙大夫点头。
“清热镇痉散呢?”王医手问。
“我这就去准备!”孙大夫拿起旁边的一个药罐子掉头就准备往外走走。
“等等!”王医手将他拦住了。
“王大夫,是不是来不及了?”孙大夫听到这两个字时吓得不轻,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他肝胆欲裂。
“药罐子换一个,免得让里面的残渣影响了药效!”王医手看着满是药渣的药罐子说。
“听你的!”孙大夫放下刚刚拿起的药罐子,迅速钻出去,重新找了一个新的,按照王医手的吩咐重新给患者熬了药。
他不问为什么要用这方子,是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那点儿能耐,既然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那就随便王医手怎么折腾了。折腾好了,他就跟着沾个光,若是折腾不好,这治死人的罪责也有人替他承担一半。
这便是此刻孙大夫的真实想法。
然而,王医手却没有半点私心,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活患者!这是一个中医的职责。
不管这个患者是奔着自己来的还是奔着别的大夫去的,不管治好以后功劳归自己还是归别人,这些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对他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健康。
只要能,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药熬好了,可是患者昏迷不醒根本无法下咽,这可如何是好?
用勺子喂进去一口,得洒出来一大半,浪费不说,药量不够根本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王大夫,病人喝不下啊?怎么办?”年近六十岁的孙大夫此时在王医手面前就像个刚进幼儿园的孩子,什么事都得问老师。
王医手四处搜寻了下,发现在旁边的一堆杂物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塑料做的小喇叭,王医手走过去将喇叭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
“那是这位老爷子的孙子带来的玩具,临走时忘记拿了,我就给他撂在了那儿!”孙大夫解释说。
“快去打瓢水来!”王医手看了看手中的喇叭玩具,又看了看病床上纹丝不动的老人家。
“好!”孙大夫撩起帘子迅速钻了出去。
水来了,王医手迅速将喇叭放在水瓢里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将喇叭的小口一端放到患者口中,说了声帮忙照看一下,便将汤药倒入喇叭的大口里。
在二人一个负责倒入一个负责阻止流出的配合下,汤药顺着喇叭缓缓流入患者的口中,继而钻进喉咙里。
半袋烟的功夫,半碗汤总算是灌进去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王大夫,这招能管用吗?”半天过去了,孙大夫见患者还是没有反应,开始有些着急了。
“管不管用我可不知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问我还不如自己算一算靠谱!”王医手调侃道。
“都啥时候了,你就别乱开玩笑了!”孙大夫可没有王医手那般轻松。
毕竟人躺在自己家里,万一死在这儿,老爷子的儿子就算不来找自己拼命,也得讹走他半条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是医生,应该知道这不是灵丹妙药,不会喝下去就有气色的!天这么晚了,先休息吧!等明儿一早再来看看效果!”王医手打了个哈欠,便准备回去休息。
孙大夫却迅速走到帘子处挡住了他的去路:“王大夫,你可不能走!万一患者半夜醒来又发作了,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既然这药是你给开的,你就好人做到底,在这儿等到他醒来再走吧!”
虽然语句听起来每个字都是客气,但王医手是个明白人,他听出来了孙大夫的话外之音,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就住这儿了!”
那一夜,王医手就与孙大夫一人一张病床,将就着糊弄了一觉。凌晨六点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个男中音低沉的声音:“开门开门!我来看我爹了!”
孙大夫前一刻还呼噜震天响,后一刻便迅速坐起来,扭头看了看墙角上一动不动的老爷子:“糟了!一定是他儿子来了,老爷子还没醒,这可怎么办?”
王医手没吱声,径直走过去看了看患者,然后端着药罐子出去了,很快,便催促被敲门声吓得瑟瑟发抖的孙大夫:“别傻愣着,赶紧的,过来喂药!”
“哦!”孙大夫赤着脚跳下床,配合王医手再次将半碗汤药灌入患者口中。
“开门开门!再不开我砸门了!”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男子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怎么办?他说他要砸门了!”孙大夫绝望地看着王医手。
“你去开门!还有最后一口!我给他喝下去!”王医手冷静地看着患者,虽然他表面冷静,其实内心十分忐忑。
毕竟,他之前曾经有过看着患者死在自己面前的经历,他担心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内心根本无法淡定,但就算再忐忑又如何?如果自己再不假装镇定的话,恐怕孙大夫更坐不住了。
“可是,他爹还没醒,开了咱们是要吃亏的!”孙大夫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冒出细细的一层汗。
“你总不能一直关着门不让进吧?开吧!”王医手说。
“这……”孙大夫一时没了主意,但他又觉得王医手说得好像也没什么错。心里一琢磨,反正横竖都得面对,如今多了个人替他分担,已经烧了高香了。于是,牙一咬心一横,将手中的小喇叭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转身便往外走。
结果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伸手,就听到“咣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孙大夫吓得直接傻在原地,一扇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直接将他压在地上。
“我爹呢?”一个三十开外的壮汉如同拎小鸡一般,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质问。此人长得高大威猛异常强壮,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估计孙大夫这弱不禁风的小体格不一定扛得住。
见对方来势“凶凶”,孙大夫凌厉的嘴上功夫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他目光怯怯地看着对方,用手轻轻指了指帘子的方向,暗示他爹还在屋里头。
“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准备给他陪葬吧!”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孙大夫小声嘀咕着。
壮汉如同老鹰拎小鸡一般将孙大夫提溜过去,帘子一掀,脚还没站稳脑袋便提前抻了进去:“爹!”
“咳咳咳!”王医手头也没抬地将最后一口汤药灌下去后,患者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而后,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王医手看。
“醒了?”
孙大夫顿时有了底气,使出吃奶地劲儿来将壮汉的紧紧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掰开用力地一甩,然后挺直了腰杆,大步流星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