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耿直的他岂能容忍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欺骗百姓?
他找到老板,要求他立刻停止生产“宫廷养颜膏”和“宫廷养颜糕”,结果被一口回绝。
老板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你的名气是我花重金捧出来的,既然是我花钱捧的那自然就要为我所用,你一分钱都没出,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行为?”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王医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将散发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白大褂一脱,往老板的手中轻轻一放,非常冷静地说了一句:“我不干了。”
“不干可以!先把赔偿结了再走。”老板的女人不失时机地从外面走出来,微笑着将一张纸放举起来,在王医手面前轻轻晃了晃。
那是先前签订的合同,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无论任何原因,中途解除合同者,要赔偿三千块钱的违约金。
三千块,在那个几块钱就可以吃一顿大餐的年代,足够王医手这样的神医不眠不休地赚两年了。
好在来这儿工作之后他将所有的工资都积攒了下来,原本是打算以后上了年纪开医馆用的,既然是自己违约在先,那就按章办事吧!
他将所有积蓄清点了一下,加上之前的一点儿积蓄,还差两百块。
最后,他去外面给人扛了一个多月的包,这才凑够赔偿金。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把我的名字从你所有的产品中清除,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临走之前王医手放了狠话。
终于自由了,走出那家医馆的大门,王医手有一种歌姬为自己赎身的快感。他甩了甩头,离开了这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上海。
此处虎狼成群尔虞我诈,真的不适合沉默寡言的他。
可是天大地大,他能去哪儿?
继续去寻找父母吗?可是他早已忘记何处是故里。而且,有歌词叫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此时的他身无分文,就算找到了,混成这样恐怕也会被人取笑。
左思右想,他决定回山东。
虽然在那个地方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但最起码百姓为人耿直,不会这样毫无人性毫无底线地玩他耍他利用他。他相信,只要自己医术学到家,总会有人找。
回到冷冷清清的仁德医馆,发现那间铺子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此时的王医手身无分文,他找到老板,打算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先让他进去开业,等手头宽裕了再补交房租。
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爷爷,行动不便,之前王医手在这儿时,劈柴挑水,扫院子挑大粪,搬块石头抬个箱子这些脏活累活王医手没少帮他干。
见王医手回来,老爷子如同见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紧紧地拽着他不放,他的双手变了形,皮肤也被岁月吹裂,绽开各种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口子。
“回来了好,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房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呢!仁德医馆的牌子我也给你留着,你收拾收拾赶紧准备开业吧!” 老人家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笑出一脸的波澜。
“爷爷,我现在手里没有钱,可以等以后赚到钱了再给你房租吗?”王医手的声音有点儿轻,虽然老爷子一向待自己不薄,但没钱就想租房无异于空手套白狼,他的心里总归还是少了一些底气。
“不着急!啥时候有了啥时候给!不着急!我一个孤老头子也花不了几个钱!来,拿着!招牌就在屋里头,这么久了有灰尘,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你自己擦擦!”老爷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上了年纪的钥匙,颤抖着放到王医手的手中。
“恩!”王医手握紧钥匙,用力点了点头。眼里有水分溢出,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走出了老爷子的房间。
仁德医馆的牌子就锁在医馆里,由于时间久了没人清理,上面布满尘土。王医手找来抹布仔细地擦了一遍,将牌子挂了出去。回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遗愿,这一次他决定,就算依然无人问津,他也要坚持到底。
不出所料,再次回来医馆依然毫无起色,半死不活地挨了半年多也没凑够房租,反而越积越多。他无以为报,只能平日里闲散时多帮老爷子干点活。
后来,在他的对面开了一家诊所。
大夫是一名五十七八岁留着一缕小胡子的老大爷。老大爷开业那天,噼里啪啦连续放了好几串鞭炮,患者如同赶集一般呼啦啦地往里涌,有病的想挤进去看病,没病的恨不能立刻生点儿病进去捧个场。
与对门相比,王医手的馆子则越发显得冷清。
“我倒是这个村子的人都身康体健了,哎!看来,生病的人还不少啊!”王医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这群不看医术只看年龄的傻子!”
王医手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个头一米八的壮汉站在左面门口处,右手掐着腰,左手扶着门框,背着身子朝着对门的诊所张望。这人高马大的身形,这浑厚嘹亮的嗓音很陌生,之前王医手病没有见过。想必,是途经此地或前来此地走亲戚的外村人。
为什么说是外村而不是外地呢?
从他的体型和壮实劲儿是典型的山东壮汉,王医手推测,此人应该就住在附近。
“其实患者的想法可以理解,年纪大一些经验会比较丰富些!”王医手放下手中的医术,将目光流放到对门处。
“呵呵,想不到你一个当医生的也这么愚昧!”对方转过身子,毫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王医手颇为惊讶。
“你不知道吧?这位老大爷之前就是一位算卦先生,后来因为给人算得不准,被人毒打一顿就开始改了行,不知道出去给谁学了半年的中医,回来就大张旗鼓的开诊所!这胆量可敬可叹啊!”
“才学了半年就敢开诊所?”王医手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胆子够大吧?我把话撂这儿了,用不了多久,他还得挨一次狠揍!”壮汉说完,撸起袖子一摇一晃地走眼了。
不知道此人是如何得知对门的情况的,不过从他说话的爽快劲儿来看,应该不像是在胡编乱造,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王医手真替这附近的村民们捏了一把汗。
学了六个月就敢开门纳客,而且患者络绎不绝,自己跟着师傅潜心学习了13年了,到现在仍然冷冷清清,差距啊!
自此以后,王医手每天看着对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与自己这边的无人问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初,王医手还相信那名陌生壮汉的话,认为此人支撑不了多久。
毕竟,医馆跟其他行业不一样,效果都是立竿见影的,如果没有两把刷子,给患者看不好病,就算年岁再大恐怕也只能用来糊弄别人一次,治不好绝对不会有人上第二次当。
但是,据王医手这半个多月的观察,去对面诊所的人不仅没少,反而日益增多。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患者跟开派对一样,成群结伴的往里涌。
可能那名壮汉是胡说的吧!这位同行还是有点儿道行的!
王医手暗暗地想。
但一场流行性乙型脑炎,却让对门的医生原形毕露。
当天晚上,王医手像往常一样在晚八点半时关了门上了床,正准备休息,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有人前来求诊?
不应该啊!回来半年多了,除了房东爷爷家的狗拉肚子找他看过,邻居家的孩子不小心被刀子割破了手,找他包扎了一下,还有一位外地的路人崴了脚,找他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人找过他。
难道是幻听?
一定是幻听!他摇了摇头躺下来继续看书。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响起。那么清晰,那么清脆,没错,医馆的门板敲上去就是这种声音,实木的,清脆而不刺耳,浑厚而不沉闷。
王医手受宠若惊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路小跑着窜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谁?”
“王大夫,我是对门济世堂的大夫我姓孙,有急事想来求助你,快给我开开门吧!”外面传来一个布满沧桑的声音。
王医手咣当一声将门打开,稀薄的月光下,一位异常清瘦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一脸焦灼地在门外踱来踱去。
“有什么事进来说!”王医手迅速将对门的让进屋子里。
“王大夫!救命啊!”对门的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抓着王医手。
“怎么回事儿?”王医手顿觉事情不妙。
一名医生向另外一名医生求救,无非就两种情况。一种是自己患了不治之症,自己无从下手,向同行求助。另外一种给患者用错了药,导致患者生命垂危无法收场。
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望是第一关,也就是医生靠眼睛去发现患者的病症所在。王医手粗略地看了一眼,发现此人除了呼吸不畅肺部有点儿小毛病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大病,所以,他判断这位大夫遇到的是后者。
事实证明,王医手的判断是正确的。
“昨天有几个突发40℃高热的患者前来找我问诊,我诊断为流行性乙型脑炎,我给他开了药方之后,患者服下之后不仅没有退烧,反而体温更热了!怎么办?再怎么继续烧下去,恐怕那一群人的性命不保啊!
焦灼像星星一样在孙大夫泛黄的眼睛里以及皱纹斑驳的脸上不停地跳跃。
听到流行性乙型脑炎这几个字时,王医手的心如同被重物击中一般猛地颤了一下。上一次,马副所长的夫人患的就是这个病,当时他其实是有把握治好的,怎奈运气不佳,等他开好药时夫人已经奄奄一息,药刚送到嘴边便直接咽了气。
一个医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无异于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
而且因为此事自己的名气遭受了很大的影响。如果当时他再早去一天的话,恐怕马夫人就有救了。
然而,人生从来没有如果,生命永远无法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