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要失控时,一个分量很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安静!”
有一半的人听到这声音后顿住,还有一半犹豫,但那醉醺醺、带头说脏话的彪悍女雪灵没有这个趋势,在她要走到尊义面前,抄起盘子开砸时,一个手从她身后出现,握住她的肩膀,女雪灵吐了口气,放下盘子转身面对北冥凛“这种事情你做不了英雄。”她即刻道,深深皱着眉宇,并一下把他推开“他杀了多少人就该死多少次,阿兰德黛的子嗣面前人人平等,周人王也不例外。”
“我不是英雄”北冥凛看向冰容,接着对周围所有人道“但你们都知道这解决不了办法,以眼还眼只会让所有人都变成瞎子。”
“我们想要——复仇——”那锤桌子的壮汉缓慢但坚定地说“非我族者其心必诛,这些把动物奉为神明的家伙只会来带厄运,历史说明了一切。”
“长夜城的库索斯”北冥凛记得他,外号‘废土拳王’,听说他活生生把狼群头狼的獠牙扯了下来,现在那獠牙就挂在他脖子上“你故乡的遭遇我深感遗憾”,壮汉库索斯瘪着嘴抬了下手,低声嘟哝“少来这套。”他仰首猛灌杯中酒,眯着眼看向惊魂失措的尊义“遭殃的是柯瓦希斯的直系后裔,而不是那冷地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夜行者的意志而战”女雪灵咬着唇“并且杀人凶手出现在这里,也是阿兰德黛的命运安排。”她冷酷地侧目瞪向尊义,引得众人齐声呼喊助兴。
“他是无辜的。”冰容走到前面“这里面有很多误会,周人王朝内的诸侯国多而复杂,很多事情并非天子所命令。”
“你又是谁?”有人问道,又有人替她回答“这是北冥城主的女儿”
“北冥城主?哪个女儿?”
“就是那个吸存灵上瘾被赶出家门,现在又逃回来的那个,我知道她。”
“她怎么跟周人王在一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杀人犯和瘾君子最配。”
“我女儿跟她差不多大,如果在我家已经被老子抽死了。”
“这人不学无术,浪地很,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卖逼,现在还学着套周人王的近乎。”
“卖族贼!背叛者!也是个共犯!”那个全家被杀的受害者叫道。
北冥冰容一开始只是抵触,到后面是难过,接着是努力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在低着头捂着脸沉默了近乎于两分钟后,她抓起醋汁汤猛地摔在地上,一声脆响陶瓷裂地满地都是,汤汁洒溅,众人因此沉默。接着她抓住一个陶瓷的尖锐残片指向众人,由于捏地过紧,瓷片刃口割裂手掌,鲜血顺着手部纹路游动,一滴一滴往下落,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们”她红着眼眶,但没有流泪,声音轻而温和,略有沙哑“一,我不是瘾君子;二,我也没有卖过身;三,我更不会去背叛我族。如果你们非要用自己肮脏的思维去考量别人,那也请你们别把这些污秽吐出来恶心别人,否则我发誓,北冥家族不会选择多么温和的方式来了结于此的。”她瞪着眼,嘴唇不断颤抖,似是在努力压抑自己别去咬人。
人群中还是有人低声嘟哝“拿家族来说事,了不起啊,没了北冥她什么都不是,装什么装?”
冰容当作没听到这话,不作任何回应“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们所有人”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出奇冷静,表情郑重“爱诺希尊义现在是北国客人,他享有客人的权力,受到天独城公爵的保护,任何攻击他的行为都会受到律法处理,至于你们所说、北国境内遭受的荼毒——”她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微颤抖“周人王也是受害者,他正在全力协助北冥白城主调查真相,会给与交代以及赔偿,但如果他受到伤害,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此话一出,几个在喝酒的角斗士陷入沉思,而其他人则快速小声讨论起来,北冥凛看着冰容,表情苦涩。
她快速低头擦了下眼角,抬头强装微笑“与此同时,今夜酒馆的所有开销都由我们支付,诸位免单畅饮畅吃,作为今日没有跟诸位提前打招呼、说明的补偿。”
那个女雪灵眯着眼观察冰容好一会儿,对地吐了口痰后转身离开,接着围拢的人群也在相互嘀咕和交流中逐渐远离,但一开始那个发现尊义,全家被杀的中年瘦弱男雪灵没有就此罢休,在他要靠近尊义时,凛挡在他前面“今天就算了”角斗士轻声提醒,男雪灵似乎没有听见,他恶狠狠地瞪着天子,擦了擦酒糟般的鼻头“你自以为自己很伟大?”他咬着牙“你以为有钱有权就可以无所谓,就能够滥杀无辜?”,尊义瞪着他看,抿紧嘴,很紧张。
“我女儿”他灵巧绕开凛,身子一下子挺到尊义面前,二人双目只有两掌距离“她才六岁,她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那人哀着眉,猛锤自己胸口,咧开双唇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眯紧的眼流露泪水“她死了,她被周人杀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哭着跟我说,‘爸爸我好疼’,我握着她无力的小手和她肚子上的伤口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事,村里的医生也死了,所以我背着她走了三天的路去另一个镇子里,但那时她已经凉透,我的衣服上全是她的血。”男子敞开外衣,露出里面鲜红恐怖的衬衫,他没有擦眼泪,睁着眼任凭泪水流淌“世人不会审判你,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但凡人终有一死”他重新系好外套,眼中露出一种痴迷与坚定,认真道“等你死后,你休想逃过命运的审判,你的灵魂必将受到百倍煎熬,你痛苦的哀嚎会散布整个冥界,而我——”他嘴角抽搐上扬“会把它当作音乐来反复欣赏。”
尊义被吓得不轻,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凛要把这个男人拉开时被他推了下,他站起来自己离开,在目睹起其走远后,尊义抿着的嘴这才颤抖着打开“对于你家人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发誓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一定会——”话为说完,凛坐到尊义的身边,打断道“他听不进去的,现在谁都帮不了他”凛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那家伙几天前来到这里,神情恍惚整天靠吸存灵来度日,吸食时就会痴笑,回归现实后又会揪着自己头发撞墙,狂扇自己巴掌,然后鼻涕和眼泪停不下来。”凛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疯,只是太脆弱,人生不是童话故事,没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这都是我的错”尊义低着脑袋,双手抓握后脑头发“我不该来这里”。
冰容擦拭着手上的血,咬牙低声道“是啊,你就不该来这里,那你现在干脆集结天下诸国国君,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以死谢罪,这样一了百了,岂不是完美?”
“真的这样就可以吗?”他似乎看到一丝希望,抬头看向冰容,结果冰容瞬间爆发了,一拍桌面,吼道“可以你个大头鬼啊!死死死,一天到晚就知道你死他死大家死的!”周围其他桌客人的目光又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冰容因此才情绪缓和,北冥凛想要给她倒酒,结果冰容抢过整个酒坛,对着嘴灌了一大口,放下酒坛看向尊义,把鼓起两腮中的酒咽下,目神如雕,义正言辞道“抓住罪魁祸首,给所有人一个交代,那什么叶文公是吧?纸包不住火的,他总会留下点什么。”
“再回长夜城调查一下?”
“你是天子啊,这些事情你问我干什么?”
“你说过在北地应该听你的。”他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而害怕的小孩“我只是——”他不知该怎么表达,最后松懈,承认,撕开层层伪装,把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毫无保留地表露“我斗不过叶文公,他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而我只是森林里毫无经验的小鹿,我走多远也逃不出他的掌心,而且最可怕的是,他能杀了我父亲,毁了我前途并自己拿足好处,接着一副道貌岸然的微笑模样站在台前,告诉天下这是为了我好,是为了王朝为了爱诺希,并享受天下所有人对他的赞美···”他越说越无力“我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我是真的没用,我如果当初能多读点书,多看些云道古典,就不会···”
冰容也想不出对策,她对叶文公没有一点印象,要是尊义不说她完全都不知道有这个人“总会有办法的”她替这个少年心痛,安慰道“现在他不光惹了天子,还惹了北国,早晚要付出代价——绝对的!”最后那三个字正可谓是咬牙切齿。
北冥凛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刚才那些家伙们嘴里放的屁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对冰容道“他们整天靠说脏话取乐,其中有几个还喜欢跟和绵羊同床共枕,”
“我不是第一天跟他们接触”冰容发呆般看着桌面,轻叹了口气“我很想抓住谣言的开端,将其扼杀清除”她幅度极低地摇了摇头“但做不到,没有任何人做得到,人只要活着就得忍受这些流言蜚语。”
“北冥知大小姐的妹妹原来这么有——”凛微微一笑“思想境界。”
“只是一些跟傻逼的处世之道罢了。”她白了一眼,撩了下秀发看向他说“所以伟大的角斗士,家族现在的骄傲,巴克终结者北冥凛在危机关头帮我这个糟糕的亲戚,我该怎么感谢呢?”
他看了眼尊义,起身“今天不太适合谈我想说的话题,改天吧。”他轻拍冰容肩膀“毕竟发生了这些事。”
“你想跟我谈什么?”冰容疑惑地看向他【这人不光是单纯地出手帮忙?】,“改天我请你”凛对她打了个响指,没有回应,看着冰容倒退着离开,结果差点把端酒的侍从撞倒。
冰容简单思索想不出原因后并不纠结,尊义从短暂的苦闷解脱出来“我不能一走了之”他说。
冰容沉默片刻,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你只要尽力就行”她略显疲软,今天体力用的太多“阿兰德黛保佑着我们,这么多路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之前都没怕,现在怕什么。”她嘴角一扬,又立刻平复。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骨紫纹的花,你别忘了。”要不是她突然这么提醒,尊义还真的记不得“是啊,紫纹花,长在冰魂高原,就在这附近。”
“在——”她眼皮突然掀不动,变得极为沉重“就是安然城那边,有一大片——草地——”她慢慢埋下头【我先休息会儿】“那里——都——”
“都什么?哦~是在——”
“对···”
“那如果说,把——”
“哈哈,她哪里会,不会的,相信——”
“干脆这么着吧,我们——去——”
迷迷糊糊中她分不清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尊义继续对话,总之思维越来越模糊,困意也成倍狂飙,最终——她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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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过了多久,她从柔软的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窗子倾洒在她脸上,她身上已经换了洁白柔软的睡袍,右手手掌不太适应,仔细一看,才发现缠着绷带。这里环境很陌生,但来到窗外,观看外面风景后,一切都明朗了——很熟悉的街道。
接着在两分钟内她就思考出了自己在何处,这是城中天独城卫队的招待处,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后面就是抓短期服刑犯人的监狱。
【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最后的记忆是尊义在跟她说话,现在时间看上去是正午。在换掉睡袍穿上整齐叠好的衣物后,她开门准备离开,结果正巧撞上了一个正上来,穿着兽皮制服的漂亮女雪灵。
这个女雪灵她有点记忆,但太模糊“你醒啦?”
【啊——要不然我现在是在梦游不成?】“对”冰容微笑【请问你是?】她没想问,感觉这样太不礼貌。
“还记得我吗?”
“我昨晚喝了不少酒,现在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她充满歉意地解释“所以——”
女雪灵嘟了下嘴,斜歪脑袋“我是你阿姨啦,昨晚你昏倒在酒馆里,后来两个卫兵把你抬到这里了,你兰德叔叔就在楼下,给他打个招呼吧。”
冰容这下回忆起她是谁了,这是北冥兰德的妻子,一个北熊城过来的大商人女儿,那故事她记得,五六年前他们两人一见钟情,很快擦出火花并迅速结婚,婚礼上冰容还去过,如果记忆未出差错,这人现在应该叫北冥艾。
在跟她闲聊一两分钟后,冰容走到楼下,上次兰德叔叔把她从侏儒毒贩地下室里救出来她还没好好感谢呢。此刻他正在门口跟一位下属讲事情,看到冰容下来后,兰德对下属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朝向她“你昨晚吐了一地”他担忧地说“而且你的手怎么回事?”
“不小心碰到的。”她回避这个话题【兰德叔叔长得···一直都很帅】“那个,只有我一个人吗?昨晚?”她不确定这些人是否知道尊义的事,小心询问。
“你跟周人王在一起”他意味深长地慢慢吐道“他现在在玛亚克拉宫,这会儿应该在跟城主谈话,圣都派来的天理军队长是个很纯粹的混蛋”他淡蓝的瞳孔盯着冰容“那家伙叫张自强,老底是个打手,估计也是地痞流氓那种货色,真不知道靠了哪路神仙的帮助混到那个位子上去。”
“发生了什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昨晚你跟周人王在酒馆的遭遇传出来了,周人队长咬牙坚持是你把他们的主儿给骗出来的,那时周人王也因喝酒而昏迷睡着了所以说不出半个字,张自强就大晚上的在这里跟我闹,还要砸我牌面。”兰德说着,他旁边的同事把脸转向冰容,其脸肿了一半“周人下手可真不轻啊”他说。
“他怎么可以这样?”冰容几乎无力生气,这里面的误会真是一环套着一环。
“周人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那些信奉什么熔火君主的狂徒可都是黑发黄肤的。”兰德轻蔑一笑“然后呢,今早消息传来了,周人王自己说了这事跟你无关,所以——我到现在也没等到那流氓的道歉,或者说一点基本的表示。”
“周人可没接受礼仪教育”那个挨打的下属苦巴巴地说“他们就是一群畜生,野蛮的畜生。”
“除此以外,没有闹出其他什么事吧”冰容疲于应对。
“他们虽蛮横无理,但我们人多势众”兰德提醒“现在的北国就是一堆等待燃烧的干柴,张自强还没傻到做那点燃的火星。”
“感谢叔叔的招待”她黯然失色的表情里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但在离开时,北冥兰德又叫住了她“那个北海国国君——”
她停下脚步,并未转身。
“我正在着手调查——最近——天独城里的存灵量呈现暴增的趋势,这不是个好兆头,尤其现在又有周人王在,属于——特殊时期。”兰德挠头,感觉这话题询问冰容略有针对“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因为上次那件事全是你的功劳。”
“没有”她毫不犹豫地轻声回应“我刚回来没多久,如果我发现什么的话——会告诉你的。”
“你的配合会让我的工作轻松很多”兰德赞许地点头“另外——下次别再在晚上喝那么多酒了。”
在离开天独城招待处,走向玛亚克拉宫的路上,北冥凛靠在路边向她打了个招呼“冰容小妹,现在感觉如何?”
【他在这里专门等我?】北冥冰容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但不影响交流,意识还算清醒“你问我感觉如何?”她走到凛身边,咬着下唇扫了眼周围有没有盯着她看的闲杂人员“说实话,这感觉相当糟糕”在与一个远处卖布料的商人对视三秒后,她低下眸子,扭着脚尖玩弄地上石子儿“现在天独城就是一团乱糊,周人王、北海国国君、黑帮、天理军,什么都来了,真是祸不单行。”
“希望城主做好了跟周人王朝打交道的准备,在此之前我们跟周人世界没太多的交集。”凛生硬地接着她的话题。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想起昨晚凛说的话“专门在这里等我?”
他砸吧几下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们换个说话的地儿吧。”,【那尊义——】她揉了揉额头【算了,父亲比我更适合这种事情】她点头同意,跟着北冥凛走到巷子时,他开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边说边谈。”
“别,我感觉胃里昨晚的东西还没消化,怪恶心的,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吧。”冰容停下脚步,凛叉起腰,深沉地长叹一口气,他靠在墙边“我——”【我爱北冥知,我想和她在一起】但这个男人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来“没什么···”他低下头【这是我和知的事情,冰容也没有办法吧···而且她现在感觉不太舒服···还是改天吧,下次吧···】“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北冥冰容极为困惑地看着他,不能理解,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见见尊义,把那个叶文公的事情,长夜城的事情好好当面说给父亲听,一起把北地的乱麻给解决掉“行啊”她拍拍凛结实的手臂,微笑“有你这个朋友,我又多了点吹牛的资本,巴克终结者——嗯哼?”她主动跟凛握了握手,凛却一副压抑着失落紧张的模样,陷入被动。
【他到底怎么了?】冰容观察到一些细节“你确定——没什么事?”
凛嘴角苦涩上扬,摇了摇头“你先去忙你的吧,等你胃口好了,我再请你喝几杯。”
“额——”冰容看不懂他“行吧,那——再见···”她故意放慢脚步,示等待北冥凛跟她说点什么实话,但终究没有。
看着北冥冰容越来越远的背影,北冥凛蹲在角落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自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