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吉刚开始在禁卫军中服役,倒也十分尽职。时间长了,他又开始厌烦。禁卫军是皇帝最为依仗的军队。待遇、福利等都很优厚。因为离天子最近,深得天子信任,提拔的机会也比一般军人多很多。可是,日常工作却很枯燥繁琐。
有一次,谷吉去拜见石显。石显随口问道:“贤侄在禁卫军中感觉如何?”
石显以为谷吉会对他说一番感激之语的。谁知谷吉皱眉道:“不好!”
石显颇为不悦。他沉下脸说:“你倒说说看!人家求之不得的职位,怎么个不好?!”
谷吉见石显脸色不好看,知道石显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赶紧解释说:“中书令大人您误会了!愚侄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如果没有世伯提携,小子还是一个不名一文的街头混混。愚侄的意思是每天的站岗放哨不是我的志向。”
石显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谷吉说:“愚侄听说西域空虚,正是用人之际。今天愚侄专程来恳求世伯,请为愚侄做主,将愚侄派往西域效力。愚侄将涌泉相报,感激不尽!”
石显听闻谷吉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他冷冷地说:“年轻人,你涉世未深,总以为西域是个建功立业,升官封侯的好去处!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如老百姓所说,只见贼人吃肉,不见贼人挨打!西域哪里就好了?值得你去?”
谷吉说:“西域自武帝始,就归入我大汉版图。愚侄听说匈奴郅支单于与大汉离心离德,带领叛乱人马逃到西域,准备公开反叛大汉。大汉在西域的兵力势单力薄。愚侄愿意前往西域,贡献自己绵薄之力!”谷吉说得慷慨激昂,石显却不为所动。他从坐榻上起身,连连挥手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谷吉没想到自己的一腔热血在石显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他闷闷不乐地来到街上,找了一家小酒馆,自己一个人独酌,居然喝醉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谷吉因为能武能文,已经被提升为宫掖门司马,为禁卫军中的中级军官。
这一日,谷吉带着两个士兵在宫门外大街上巡查。在广场上一株大槐树下,常被用于张贴榜文的一处影壁前,挤满了人群。有好事者正在郎声阅读一张榜文。谷吉好奇地挤进人群。发现是汉元帝刘奭公开张贴的一张招贤榜。榜文内容大意为:
“天子圣明,四海晏然。西域归汉,匈奴来附。边疆安宁,万国来朝。大汉声威,远播寰宇。然西去万里,尚有大宛、康居、大食、大秦等国,有心向汉,无力东行。今朝廷征召天下不畏艰险敢于献身之勇士,远赴边疆,效昔日博望侯张骞之志,再凿西域之途。立功者大赏!”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自语道:“听说郅支单于带领匈奴跑到康居去了!该不是他在捣鬼吧?”
有人接话道:“朝廷不是说边疆安宁嘛!我听说郅支单于被呼韩邪单于联合我大汉军队打败了,现在不知所踪了!”
有人说:“郅支单于无比凶残,只要见不到他的人头,谁也不敢说把他打败了!”
大家附和道:“那倒也是!匈奴人是我大汉世仇,与我大汉相斗了多少代人了,哪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有人问书生:“我大汉在西域不是有西域都护府吗?朝廷怎么还要找人呀?”
书生翻着白眼说道:“西域辽阔非尔等所能了解!它南有昆仑山,西有阿尔泰山,天山横亘其间。亦有广阔无垠的大沙漠,大戈壁,大草原。气候诡异多变,神鬼难测,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干旱少雨,苦寒冰天!一个西域都护府,怎么管得了那么多?朝廷出此榜文,定有要务,所以要征召能文能武之人!”
谷吉听罢众人议论,心情非常激动——这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好时机来了吗?!
谷吉当即打发两位士兵回营。自己顾不上换下戎装,直接来找石显。
这几天,石显一直在思索出使大宛的合适人选。按照他的想法,此人不仅仅是能文能武,最主要的还应该是他的亲信。即使现在还不是他的亲信,起码也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为这个人一旦出使成功,为汉元帝刘奭买回了大宛的汗血宝马,那就是奇功一件。很可能要赐爵封侯。最起码也得是个中两千石的高官。他可不能将这个机会让给旁的没有关系的人。
真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听到府丞王顺进来禀报谷吉求见,石显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已经猜到谷吉找他的目的了。
石显很矜持地喝着茶,给谷吉派了一个座位。作为晚辈的谷吉不好意思坐下,仍然垂手站在一侧,等着石显的问话。
石显品了两口茶,轻轻地咂巴了几下嘴唇,这才问谷吉道:“谷将军,看你一身戎装,应该是在执勤吧?”
谷吉老实地回答道:“回禀中书令大人,小侄刚才正在宫门前巡查执勤,遇到一件紧急的事情,没法回营更衣就直接来见您了!还望世伯见谅!”
石显问:“哦,遇到了什么急事呀?”
谷吉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个,世伯,小侄难以启齿。”
石显道:“谷将军,有话直说!你我又不是外人!”
谷吉就说:“小侄素有出使西域之志。一直得不到世伯的支持。今日在广场看到招贤榜文,小侄再次斗胆向世伯请命,请你看在我爷爷面上,圆了小侄的梦想吧!”
石显还是不置可否。他想了想,问道:“你已经位居宫掖门司马之职,不出三年,你就可以晋升校尉。为何要冒生命之险,去西域博取功名呢?”
谷吉道:“伏波将军马援曾说,是勇士就该马革裹尸还!小侄正值盛年,真不愿意就此虚度此生。小侄觉得自己的价值就在西域,就在戈壁沙漠之中!”
石显又道:“你是不知道此行的任务。知道了,也许你就不想去了!”
“世伯,此话怎讲?”
石显说:“天子是要派使者到大宛去买宝马良驹!不是要你去镇守边疆!你还愿意去吗?”
谷吉想了想,说:“去!当然去!只要是让小侄去西域,干啥都愿意!”
石显见他决心已下。终于松了口。
不久,汉元帝刘奭的诏书就下来了。
谷吉被任命为出使大宛的正使,石显府上的府丞王顺被任命为副使。王顺年已四十出头,为人老成持重,石显有意安排他做谷吉的副手,是希望在谷吉难以定夺的关键时刻,王顺能够为他出谋划策。谷吉接受任命之后,以最快速度办理了交接手续,立即开始招兵买马。
不到一月,小有成就。
这一日,谷吉累了一天,回到家中。谷吉结婚已经快满三年了。儿子刚满周岁。他的夫人黄氏也是山东老家人。小两口结婚后,谷吉把母亲也从老家接到了长安。知道谷吉主动请命出使西域大宛,夫人黄氏心里一直老大不痛快。但她平时就总听谷吉念叨西域的话题,也知道西域是谷吉最想纵马驰骋的地方。在她的概念里,难以想象一万里路途到底是多远的距离,使她心里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一个人离开了家,离开了老家,离开了长安,离开了天子的庇护,还能谈得上安全吗?在谷吉的言辞里,万里无垠的沙漠,千里无人的戈壁,说出来很轻巧很容易,到了那里,肯定是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不知道这一去,谷吉什么时候能够返回。
谷吉的母亲白天忙于照顾孙子,没有时间想太多的事情。等到夜晚,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垂泪。刚开始知道谷吉要去大宛时,她很想托人到山东请来谷吉的父亲,让他父亲出面阻止谷吉。等她自己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她心里明白,即使谷吉的父亲来了也是枉然。因为,谷吉的父亲年轻时,也是常常吵着想要报名到西域。要不是因为他是独子,恐怕现在还不知在哪个遥远的边疆角落。
谷吉的母亲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谷吉的想法。等孙子睡熟了,她就领着儿媳黄氏,为谷吉准备行李。听说西域是个苦寒之地,比中原要冷很多很多。老人就给谷吉缝制了狗皮褥子,羔羊皮裤,羊皮袄,貂皮围巾,羔羊皮背心,狐狸皮手套。谷吉见了,笑道:“母亲,您这是要开皮货铺吧?”
母亲没有笑,叹了一口气,说道:“娃呀,我听说西域比我们中原冷好多,这些东西备着,你一定用得上。听说你们这一去,怎么也得三年五载的。母亲和你媳妇都不在你身边,不给你预备着,到时候没有用的你可怎么办?!”
谷吉轻描淡写地说:“胡人整天与牛羊牲口打交道,他们那里的皮货多得是!儿子到了西域,还愁没有衣服穿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是做大事的人,母亲不敢拦你!只是母亲听说你要万里远行,我这心里头呀,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还有你媳妇,儿子只有一岁,你不在她身边,她肯定心里不好受!”
夫人黄氏低着头,默默地运动着手中的针线。
谷吉听到母亲提到自己的夫人和儿子,不由心里头有了一丝触动。他们是谷吉心里头最软的哪一块。他走到摇篮边,看着沉睡在甜梦中的儿子,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娇嫩的鼻尖。他转头看着夫人黄氏。黄氏极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谷吉小声说:“等我走了,官府会派人护送你们回山东老家的!等我回来,我一定马上回家来看你们!”
黄氏把脸扭到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没事!你忙你的事!我会带好我们的儿子的!”
谷吉母亲又说:“你儿子到现在还没有个大名,你该给他取个名字了吧?成天牛儿牛儿的叫着,总不是个事哟!”
谷吉回答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就叫谷宛吧!我奉诏出使大宛,儿子叫谷宛,正好是纪念他父亲的第一次出使!”
母亲有些嗔怪道:“瞧你的意思,这一次出使回来,你还要再去西域几回哟?”
谷吉说:“那要看朝廷是不是需要我去嘛!”
母亲道:“我看你呀,这次出使成功,就不要再去了!把机会留点给别人嘛!”
谷吉笑道:“行,就听母亲的!把立功封侯的机会留点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