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孙爱梅在成片的酸刺柳中忙碌着,尽管她的脸上裹着纱巾,但依然无法遮挡住西土的风沙,眼角和额头的皮肤有些粗糙。
她站直了身子,挺了挺腰板,对着远处的孙德旺喊,爹,咱回呀,爱芳要放学了!
孙德旺也站起身来,应道,这一下午没干多少活,咋就又到下学的时候嘞?
爱梅笑道,爹,你是还没干够咋的?
孙德旺说道,咱这庄稼人,命和地是拴在一块儿的,在家躺着,就闹毛病,摸着石头土坷垃,就来精神。
父女二人正收拾着农具,不远处的地埂上传来几声喇叭声,紧跟着有人喊,爱梅,爱梅!
爱梅站起身大声回道,老叔,我们在这哩,你等一下,马上就过去。
德福跑过来,帮爱梅扛上铁锨,问道,你爹哩?
孙德旺在不远处“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大个人看不见?
德福笑道,谁知道你圪蹴在那闹啥唻!
孙德旺问,不在矿场收矿,跑这里来干啥?
德福回道,这不是到饭口了,一会儿接上爱芳,到镇上下馆子去!
孙德旺“唉”了一声,数落道,这可是兜里有几个臭钱了,家里的饭都吃不下了?
德福道,我发现就不能到你眼跟前来,咋也进不了你的眼!花钱请你喝酒也有毛病了是不?
孙德旺一瞪眼,咋?翅膀硬了?不让管了是不?
爱梅笑道,哎呀我说你俩,就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嘣嘣!
德福白了孙德旺一眼,转头问爱梅,爱国最近回来没?
爱梅道,没,跟着邢大哥他们去红城做装修了,他那脾气,还不是和你一样,不混出个模样来,连个音信也不会来的。
德福道,说白了,还是岁数小,没想明白嘞,我现在可不那么想了,好歹也应该来个信,混好混赖,家还是家!
孙德旺“嗯”了一声,说道,这才像大人说的话!
德福继续说道,也不知道爱国咋想的,你说我这里这么缺人手,他偏偏要自己出去闯荡。
孙德旺“哼”了一声,说道,这娃的脾气也不是随了个谁,倔得跟头驴似的,你看现在小超混得多好,听说是矿长跟前的红人,能做半个矿长的主哩,跟他说一声,还能不给弄个清闲活?偏抛家舍业地出去受那个罪?
德福打断了孙德旺的话,行了吧,你知道个啥么,咱家爱国是啥人,是正人君子,他小超是个啥,马屁精一个,就剩下给矿长舔屁股了!
你别吃不着葡萄就说酸,不管咋说,人家从镇上把媳妇领回家了!孙德旺嘟囔道。
你就知道娶媳妇娶媳妇,这媳妇能随便娶,我见过玉超带家的那个女女,看着就不是正经货!
老叔,这话可不能说,咱家爱国和人家小敏是一对,这以后进了门,就是一家子人哩。爱梅说道。
说话间到了德福的车前。
爱梅又说,老叔,你们这个矿场,可不能再往北伸了,你看苗子上都有矿粉了,这矿粉只要一扑到嫩芽上,小苗准死!还有,酸刺柳的果,清洗难度大,全靠天然干净,沾上矿粉,可是一点价钱也卖不上去!
德福道,扩是肯定不扩了,不过我正想和你商量个事,我想在烂石洼周边,种上一圈杨树,种的密一点,既能挡风沙,又能挡矿粉。
爱梅道,长得再快也得三五年。
德福道,苗子买大一些!
不行不行!爱梅说道,那得多少棵树?我可没那么多钱!要买你买,你有钱。
德福哈哈大笑道,哎,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个买卖人哩,行,我买,只要你让种,我就买!不过可说好,这杨木成年了,咱就一批批的卖,钱可归我!
爱梅急忙回道,那不行,树苗是你投资的,可占的是我的地,吸的是我地里的养分!卖树的钱,除了把买苗子的钱还你,剩下的全归我。
……
三人回到家里换了衣裳,不一会儿,爱芳背着书包回来了,看到一家人都准备地整整齐齐,扔下书包就往出跑。
爱梅问,你干啥去?
爱芳答道,还用说,去镇上下饭馆哩!
这些年镇里划拨资金,村与村之间都通上了公路,虽然窄一些,但总比从前的土路好走了许多,路两旁是一片片农田,时值初秋,田里的庄稼都显露出了即将成熟的模样。
一家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西土镇。
进了一家饭馆,找了个空桌,不一会儿工夫,就上了一桌子菜。
孙德旺看着饭馆里满桌的人,说道,这都哪里来的人哇,现在这人哪是过日子,咱西土人咋变成这个样子了么!
德福道,你这老思想,兜里有钱谁愿意在家做饭。
孙德旺“哼”了一声,说道,钱有花不完的时候没?都这么花,要是碰见个灾年咋办?
德福道,我说我的亲大哥,现在哪还有灾年唻?咱西土脚底下,是啥?是矿,矿是啥,是钱!有钱啥买不到?还怕啥灾年。
孙德旺看了看脚下,哪有钱?
德福道,一个铁矿,就养肥了多少西土人,还不算外边来的那些户!你知道脚底下还有啥唻?也许是煤,也许是铜,还没准是金子哩!
孙德旺“哼”了一声,说道,就这么天天挖,金山也有挖完的那一天!
德福吃了一口肉,回道,管他挖完挖不完,国家不管,傻子才不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抬杠,惹得爱梅直乐……
正说着话,德福的电话响了,是曾武打来的。
德福,出事了,结巴说老道的人把咱们矿场抢了!
德福心里一惊,心想,这段时间,他和曾武的矿场送矿车络绎不绝,就曾担心会不会引起苏友道的不满,找他们的事,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这会儿在哪?德福问。
曾武答道,我正往矿场赶。
德福说道,我在镇上,结巴还说啥没?
曾武回道,他说不利索,他和瘦猴还有那几个看场的,都让他们打散了。
德福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背过身对着话筒低声说道,他们肯定带着东西,你千万别自己过去,咱俩先到结巴家,抄上家伙一起过去。
挂断电话,德福对爱梅说,矿场那边有点事,我得赶紧回去,一会儿你们雇个车回去。
爱梅问,是不是出啥事了?
德福道,没啥事,曾武说有一批好矿,人家要价太高,让我过去看看。
孙德旺道,别有点啥事就急急忙忙的,开车慢着点。
德福应了一声,出了饭馆,向曾家窑驶去,到了结巴家门口,见到了早已在这里等着他的曾武。
德福问,家伙拿了没?
曾武指了指车后座。
两人各自点了一支烟,德福道,一直互不相干的,这咋突然就过来抢矿了?
曾武道,不用问,肯定是老道出去玩了几个月,回来了。
德福说道,这个老道,打爱国下手挺狠,我这心里一直憋着这口气哩!
曾武抽了一口烟,德福,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嘞,不过一会儿千万别冲动,咱俩过去以后,先和老道谈,尽量不动手,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先把老道弄住,对别人,他们只要不是真想要咱的命,掌握着点分寸,下手掂量着点。
德福点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要是二干在,咋办?
曾武朝地上吐了口痰,说道,二干,现在天天打针哩,不过听说前几天回来了,差点让老道扔废井里,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不用考虑他,主要是老道,那家伙不好对付,德福,一会儿要是我让他们干倒了,你就赶紧跑,绝不能两个全让人弄住。
德福“嗯”了一声,道,那我要让人弄倒了,你也得跑!
曾武将手里的烟头弹出去,从车后座抽出一把柴刀,递给德福。德福将刀在手里掂了掂,上了自己的车,发动了车子。
两车一前一后,奔烂石洼而去。
乡村之间路的上,没有路灯。
两辆车子的灯光,像奔跑中饿狼的眼睛。
还没有到矿场,便听见铲车的轰鸣和向矿车中装矿石的声音。
德福将车停在了矿场大门的外边,曾武也随后到了,德福钻进曾武的车里,说道,咱俩先开你车进去,如果干不过,就跑,记住车的位置。
曾武点点头。
二人下了车,并肩进了矿场。
矿场的最里面,是一排简易房子,有休息室,放杂物的库房和做饭的小厨房。
两人往院中走了几十米,便停下了脚步,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太过深入,防止被人从身后包抄。
突然,一束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闪了闪,按了几下喇叭,铲车和汽车全都停了下来。
在那束刺眼的车灯前面,站着一个人,手里杵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棍子。
那人向德福和曾武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认得我不?
曾武吐了口吐沫,说道,二干,你还没死哩?我还以为打针把你打死了!是不是没钱买毒了?所以来抢老子的矿?
二干发出几声阴笑,在地面上戳了戳手里的铁棍,喊道,你还认识干爷哩?是,没钱的时候上了瘾,那和死了差不多!不过,有了钱,那就不一样了,有这院子里的矿,这辈子也够用了。
在曾武和二干互相喊话的时候,德福微微低着头,眼睛时刻留意着前后左右的风吹草动。
曾武问道,二干,老道哩,让他出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