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黑的夜也会亮。
黑石山上的白雪,开始融化了,又一个春天,在采场隆隆的炮声中,在矿车轰鸣的马达声中,来了。
这一冬,孙爱国搜集了很多矿山管理混乱以及资源流失的详细资料和数据,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兴奋,相反他的内心却被每天依然发生着的这些不法行为而煎熬着。
桑玉超倒是很轻松,办公生活区的经警小李调走了,他被暂时抽调到了生活区顶班,说是抽调,没有什么意外,也就等于正式调动了。
和在红钢铁厂时不一样,甚至连桑玉超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初不想来黑石山矿,冲动之下还差点扔了工作,而今到了这里,却是顺顺当当的。尤其到了生活办公区,每天和机关干部见面多,很快便熟悉了起来,桑玉超的性格比较外向,见什么人都打招呼,加上个头不高,肤色白皙,每天穿戴整齐,能说会道,又懂得察言观色,很讨人喜欢,大家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都很不错。
开始的时候,桑玉超还总向别人提起自己和孙爱国是发小,同学,到后来,发现有些人对孙爱国是有些避讳的,后来又了解到吴矿长对孙爱国不感冒,为了减少误解,他开始有意和孙爱国拉开距离。
对于桑玉超的办事方式,孙爱国是了解的,他告诉桑玉超,黑石山虽然没有铁厂大,但因为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山寨,人际关系是很复杂的。一开始桑玉超还点头称是,到最后,一提到这些话题,他便说有急事,脱身而去。后来又通过关系,找了一间宿舍,跟孙爱国分开住了。
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桑玉超觉得自由多了,精力充沛的他,对工作呈现出高涨的热情,甚至在不当班时,也要穿着制服在机关排子房里转悠。
孙爱国的姐夫曾二改邪归正,回到矿上,因为有四个月时间没上班,所以他工资全被扣发了,曾二一听就急了,要和劳资员打架。别看他因赌债让曾武吓得跑了路,但在矿上,却是个一般人不敢招惹的主,劳资员没有办法,说你别和我闹,钱是劳资科扣的,你去找他们要去。
曾二找到劳资科,姜科长那是啥人物,一是人缘好,二是老“革命”,老油条了,对着曾二掏出二百块钱,红军啊,姜叔这儿就这么点钱了,这个月老婆子的药先不买了,你拿去花,剩下的三个月的工资,我慢慢还你。
曾二被姜科长弄糊涂了,问,你这是啥意思?
姜科长说,我能有啥意思,我这边惹不了你,那边惹不了制度,我干了一辈子了,快退休了,总不能违反制度,犯错误吧?这要是让人告了,连退休金也没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我掏腰包给你。
曾二气得直跺脚,你这话说的,我曾二再浑,也是人哩,哪能拿你的钱!这样,你告诉我这事找谁能办,办了更好,办不了怪我自己没那能耐!绝不为难你。
姜科长将钱装回兜里,低声说道,那还用问?
这个“那还用问”是谁,曾二明白得很,他回食堂找管理员要了两瓶子好酒,咕咚咕咚地吞下肚,摇摇晃晃地去找吴金生。
此时吴金生手里拿着一支笔,肖云俯身趴在桌边,桌子上放了几张写着文字的稿纸,两个人头对着头,正在讨论一篇通讯报道。
小肖,你看这里,这段,“战胜严寒酷暑”,应该是“斗严寒,战酷暑”,还有 “在吴矿长的带领下,在技术矿长吕明的指挥下”这句话,不准确,咱们是国企,正规企业,所以对于职务,名字,在报道中就应该更严肃一些,我是“吴矿长”,我叫啥?没名字,读者看不明白,而“技术矿长吕明”怎么又出现了名字?要写就全写,要不写就都不要写,要写“副”那就也要写“正”。还有,究竟是谁指挥,谁带领这要搞清楚,这句话,彻底改的话,应该是“在正矿长吴金生的指挥下,副矿长吕明带领着大家”,哎,这一下,就通顺也合理多了,也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这是比较成熟的写作方式,你说是不是?
肖云诚恳地点着头,有些惊讶地说道,哎呀吴矿长,我原来以为您只会搞生产,原来您对写作还有研究呢。
吴金生发出了几声闷笑,小肖啊,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写不了东西的?七几年那会,我们就刻蜡板,搞宣传了!别看你们都是这学校那专业的,其实连我们那时的老高中也比不上哩,你看看那些字写的,放只螃蟹在纸上爬,也比写得好看哩!
肖云脸唰地红了,吴矿长,我回去就练字!
吴金生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心眼还挺多哩,我没说你,没说你,你这个字嘛,谈不上漂亮,但是,很娟秀,女孩子嘛,就要有女性的特点,很不错,很不错!稿子要多写,既锻炼了文笔,又练了字,对不对?
肖云说,吴矿长说得对!
最近一段时间,这个肖云文采勃发,连续发表了多篇歌颂黑石山矿干部职工的文章,吴金生也对这个大胸脯的姑娘越来越喜欢了,凡是有客来访,都要让马文亮通知肖云参加。肖云的积极性,在吴金生对她的表扬下,彻底地被激发起来了,人在顺利的时候,干任何的事情都有兴趣,她开始有意的打扮自己的容貌与衣着,开始参加各种慰问活动,听说吴金生最喜欢《万水千山总是情》,她便将广播站每天开播音乐《东方红》换成了这首歌曲,
吴金生正和肖云聊得带劲,曾二浑身酒气地推门闯了进来,酒壮怂人胆,喝了酒的曾二步子大了,嗓门也高了。
吴矿长!
这一声叫喊,吓得背对着门的肖云一声尖叫,差点瘫软到了地上。
吴金生也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笔掉在了桌子上。
你闹啥!怎么不敲门?吴金生大声呵斥到。
曾二摇晃着站起来,走到门前,“当当当“敲了三下,又回到沙发上,半躺着说道,吴矿长,我活不成了!
吴金生对曾二很熟悉,只是后来得知他是孙爱国的姐夫后,遇到需要陪酒的场合,也就不找他了。他皱了皱眉,心想,这个曾二,你是个腻歪茬,谁都知道,可再腻歪你也不该偏偏这时候来扫兴啊!他黑着脸,带着不快问,咋就活不成了?
不给我发工资,我没钱买米买面,咋活?
发工资归劳资科,我工资也是那发,你找我有啥用?
我找劳资科唻,人家说这是规定!
这么说你是因为违反规定,扣工资了?
我是被人追杀,没办法,才缺勤的!
那没办法,厂有厂规,这事我管不了。
曾二一听吴金生说不管,呼地站了起来,翻着白眼道,你啥意思?是不是不管?你要是不管,今天咱俩就都别活了!
吴金生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肖云,心想,你咋还不走,你在这里,我若向他服软,等于怕了他,我若不答应,腻歪起来,我下不了台可咋办。
肖云看懂了吴金生的意思,溜着边到了门口,转身跑了出去。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工作经验,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你走了就得了,可肖云却认为,吴矿长遇到了危险情况,需要救援,所以她出了办公室,向生活办公区的警务室跑去。
桑玉超刚刚去厕所解了个手回来,见到肖云跑得急促,急忙问道,跑啥唻,咋了?
肖云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快去,有人要和吴矿长同归于尽!
桑玉超一听急了眼,跑回警务室操起电棒,飞速冲向了吴金生办公室,一脚踢开了门,见有一个人正对着吴金生张牙舞爪,情况紧急!他胳膊一伸,一电棒便顶在了曾二的腰上。
曾二“啊”了一声像一扇猪肉似的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吴金生脸都白了,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桑玉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桑玉超和肖云的急速飞跑,引来了机关科室的干部职工,围着吴金生的办公室议论纷纷,刘彩凤距离吴金生的办公室不远,急忙赶来,进了屋子,关了屋门,看了眼吴金生,然后蹲下身来,掐住了曾二的人中,五六秒后,曾二“哼”了一声,醒了。
面色苍白的曾二,似乎失忆了一般,双目无神地躺在地上看着房顶,不一会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刘彩凤看了看肖云,又看了看吴金生和桑玉超,推门走了。
吴金生问桑玉超,你闹啥唻这是!
桑玉超指了指肖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不知道该咋解释,心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了冲动的老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