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红城第一人民医院，外科住院部。

该换内衣了。玉敏伸手去掀爱国的被子。

爱国手抓着被子说，我自己能行。

玉敏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一只手鼓捣半天也穿不好！对了，中午你睡着那会儿，刘大美女来了。

爱国道，是刘姐来了，你咋没叫醒我哩？

玉敏白了他一眼，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喊你，咋，想她啦？

爱国道，别说，这么长时间不上班，还真挺想矿上的那些人了。

玉敏“哼”了一声，说道，想吧想吧，要不把她找来，俩人再去镇上吃烧麦去？

爱国一只手在被子里换着内衣裤，一边说道，好像这就是传说的吃醋吧？

让你胡说！玉敏一抬手，吓得爱国一躲，抻了下胳膊，“哎呀”一声疼得直叫，玉敏急忙放下脸盆，看了看并无大碍，道，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冲着你受伤的地方打！

红城钢铁公司公安分局。

“……开始，我们只是从‘7.20’进口电机失窃开始调查的，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前几天，铁厂保卫科科长王永向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失窃电机的标识牌，并提到一个叫孙德福的人，这和我们之前调查中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吻合的。”

“孙德福，1968年生人，西土镇黑石山乡桑家洼人，1985年底来到红城，当过工地小工，蹬过板车，给私家客车做过跟车……90年以后，纠集了铁厂周边的一些无业人员，利用贿赂、恐吓，威胁等手段，大肆盗窃、抢夺企业资产，并且统一销赃，逐步形成了一个以他为头目的盗窃团伙，尤其最近几年，该团伙更加肆意妄为，据厂方提供的初步数据估算，损失总价值约两百余万元……”

“掌握了这些情况后，专案组决定对孙德福进行抓捕，我们在他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了数天，可孙德福却消失不见了。”

郭副局长问道，查没查过孙德福这些年的外出情况？

赵明点点头，这个问过他手下的人，都说他这些年没有出过远门，据他们说，孙德福发过一个誓，混不好哪里也不去，什么时候混好了，什么时候回老家。

郭副局长道，嗯，那他很有可能是回了西土，他老家的情况，你们有没有进行过调查？

赵明队长答道，是这样郭局，小隋所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也是刚掌握不久，因为前几天省冶金部的领导视察，我们在做保卫工作，这个案子就暂停了一段时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在红城抓捕，我们不需要向市局通告，但是去西土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 ……

郭副局长点点头，嗯，这个我知道，西土这个地方，一直比较闭塞，人们的观念还相对落后，地方保护主义意识强烈，这可能会导致抓捕失败，这一块，有我来协调，你们尽管按照自己的抓捕方案进行就可以了。

赵明低着头，沉思了一下，说道，郭局，是先去探探路子，还是直接抓捕，这个需要指示。

郭副局长看了看赵明，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平时接到的案子，涉案数额也就是万数来块，像这么大的，还真是少有，一个盗窃团伙能长期存在并给企业造成如此大的损失，从公司到厂子各个管理层，都是有责任的。这个案子一旦被外界知道，上面追究下来，会不会影响到某些人，这某些人里，会不会牵扯到其他重要人物？这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所以还真得慎重点，这样，我尽快请示一下局长，让他拿一下意见。

张队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会议就到这？

等等，刚才小隋说，这线索，是铁厂保卫科的王科长提供的？郭副局长问。

赵明答道，确切说，是一个叫桑玉超的经警向王科长提供，王科长又提供给我们的。

郭副局长“噢”了一声，又问，铁厂保卫科有几名正式干警驻厂？

赵明回道，一共两名，一位是王永，现任保卫科科长。还有一位小黄，常驻办公楼，负机关安全保卫。

你们说的经警，桑……什么……桑玉超是吧，他是怎么得到的线索？按照以往惯例，这些人即使知道线索，也会尽力隐藏起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追下来连累了别人，那这个桑玉超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要主动提供案件线索？郭副局长继续问道。

赵队长想了想，这个还不了解。

郭副局长道，反正这事有点蹊跷，各厂的保卫人员，大多是关系户的子女，重活干不了，也不想干，经警挣几个工资？可个个都骑着大摩托，好烟好酒的，哪来的钱？我看就是和外边这些小偷小摸的家伙们有着联系，这是财路嘛！无利不起早，是常理，违反常理的，一般都会有问题，所以对桑玉超这个人，也应该进行一下更深的了解。现在先说一说桑玉超的基本情况。

“桑玉超，1970年出生，西土镇黑石山乡桑家洼人，1989年参军入伍，1992年退伍，退伍后，经部队推荐，进入铁厂工作。桑玉超和‘7.20’电机盗窃案嫌疑人孙德福是同村，从小一起长大，在红城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偶然的机会，桑玉超从孙德福汽车的后备箱里，捡到了本案的重要物证，电机标识牌。”

郭副局长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对嘛，你看看，举报经常在一起喝酒的发小，为啥？闹意见了？不可能，桑玉超虽然不是正式干警，但也该知道事情的轻重，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把这么大的事情捅出来！其中原因，需要了解。

小隋道，嗯……这个情况我也想过，这段时间一起出案子，我从桑玉超的话语里感觉到，他和孙德福的感情不错。对了，还有就是他向我问起过经警转干警的事，他……问我……

赵明了解，小隋就是曾经由经警转为干警的，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说道，你转警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你磕巴啥？

小隋脸一红，回道，他主要问我当初是通过什么办成的。

郭副局长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嘞。

小隋一本正经地答道，郭局，赵队，你俩了解我，我进了咱们队伍，那可是凭真本事立功得来的！

郭副局长和赵队长看见小隋着急地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行啦行啦，你的底细我们俩全知道！就在此时，赵队长忽然停住了笑，说道，等等，立功？小隋是立功进的公安队伍，那……那么桑玉超会不会也是想借立功，作为转警的条件才举报的孙德福？

极有可能！郭副局长拧灭了手中的烟蒂，起身说道，就这样，等通知！

下午四点，赵队长接到郭副局长通知，可以对主要嫌疑人进行抓捕。

凌晨两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驶出分局大院。抓捕小组的计划是，在天亮前赶到桑家洼，这是抓人的最好时机。

赵明队长开车，桑玉超坐在副驾驶位置，后面是小隋和另一名干警。

小桑，听小隋说，你是部队转业的？

赵队，我是大头兵，是退伍。

哦？退伍兵……你不是西土桑家洼的吗？退伍是不安排工作的吧？

哦，我是立功受奖，地方照顾安排工作的。

西土好多地方我都去过，还就是没去过你们桑家洼，哎小桑，黑石山你去过吗？

去过，小时候总到山上玩，春天挖野菜，夏天采蘑菇，秋天摘酸枣，冬天采酸刺柳……唉，真怀念小的时候。

年纪轻轻的，这口气好像多大岁数了似的！说起黑石山，想起我的好兄弟了，他就在矿上工作，都好多年没见到了。

桑玉超悄悄看了眼赵明，说道，这次可以去看望他啊。

赵明笑道，怎么去？拉着孙德福去？行了，你们都睡会儿吧，天亮了还有任务！

车子在黑暗的公路上行驶着，几滴雨点打在了车窗上，下雨了。

桑玉超侧着脸看着黑乎乎的窗外，在这条回乡的路上，他陷入了深思：这几年，几乎没有回过家，那么都忙了些什么？事业？亲情？金钱？友谊？娘身体不好，都没有回家探望；和妹妹同在一城，却联系甚少；曾经和爱国亲如兄弟，现在几乎没有了往来……他们似乎已经把我遗忘了。是他们忘了我，还是我忘了他们？当所有人都与你疏远的时候，究竟是谁的过错？这次终于要回家了，可这是为了什么才回来的？是带着人来抓捕待自己如同家人的德福叔，就算是孙德福做了违法的事情，罪有应得，可自己举报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是正义，而是私欲，是赤裸裸的出卖！

想到这里，桑玉超感到无比懊悔，胸口好像有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了上面，又像是有数条虫子在心里来回蠕动着，咬噬着……如果这雨下的再大些，让洪水封了路，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