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桑玉超这些天的日子很不好过。
上午,王永找他,说关于经警转干警的事,上面已经开始接收各单位人选的材料,不出意外的话,月底结束推荐。
桑玉超犯了愁,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想辙,张倩从门上的小窗向里面看了看,推开了一道门缝,扔下一句“吆”,门也没拽,便走了。
这个该死的小娘们儿,成天仰着脑袋挺着胸,这声“吆”是啥意思?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吗?桑玉超真想冲出去问问她是不是犯贱,可转念一想,自己怎么好跟一个女人计较,若是吵起来,丢人的还不是自己?再说了,她为啥天天耀武扬威的,不就是因为王永待见她,拿她当全保卫科的宝贝?是,老子要是能和王永一样,成了正式干警,你还敢这样?对,这明显就是看不起人嘛!就凭这,也绝对不能放弃这次转正的机会!借钱也要把握住!
想到此,将桌子上的小电话本一揣,骑车出了厂子。
来到一个小铺前,卖货的小姑娘挺热情,大哥,需要啥?
桑玉超道,我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孙爱国,因为他是最好开口的人选。
红城到黑石山矿属于长途,要经过两个人工交话台,一开始交话员说没线路,最后费了好大劲才接到了黑石山矿技术科,得知孙爱国已经休假了。
他又将电话打给了西土镇小学,对方说,桑玉敏不在学校。
还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孙德福,另一个是苏静,他们手头上肯定有钱。
此时,桑玉超有些犹豫了,孙德福的钱来路不正,倘若他出了事,追缴起赃款来,一定会把自己带出来,拿着赃款送礼,之后还能扯出多少事,那可真说不准了。
那么,还是先打给苏静吧,虽然向女人开口,有些张不开嘴,但这不就是面子在作怪吗?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面子?想到这里,他拨通了苏静的电话。
红城市南城区“碧云轩”娱乐中心,后院副楼。
苏静正在陪着几位老总打牌,扣张的,刚扣下了两手半条子,她的摩托罗拉手机响了。
苏静走到包间外边,低声问,哪位?
桑玉超尽量稳住了气息,是……苏静吧?我是桑玉超。
苏静微微一怔,是玉超?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桑玉超道,嗯……一直想打,就是最近……最近……
苏静问,你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说吧。
桑玉超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苏静,我想,我想……
苏静噗嗤笑了,道,你想和我见个面是吧?今天不行,我这里有贵客。
房门开了,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人透出脑袋,低声说道,二老板呀,都在等着你呢!
苏静笑着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对桑玉超说道,陪老总打牌呢,又在催我,我先挂了啊,就这样,拜拜。
放了电话,桑玉超无比沮丧,想一想也怪不得人家,当初的那场恋情,无非是学生时代的一个冲动,算什么呢?如此想来,应该感谢自己刚才的怯懦,幸亏没有把借字说出来!
好吧,只有孙德福了,管他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他下定了决心,打给孙德福。
可这最后的一搏,更令他失望,孙德福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桑玉超悻悻地摔下电话。
小卖铺的小姑娘将话筒拿起来,左看右看,说道,你干啥摔我的电话,摔坏了你要赔哩!桑玉超瞪着眼问,坏了没?小姑娘看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害怕了,嘟囔道,我是怕摔坏,又没说摔坏,不跟你计较,话费一共是四块五。
桑玉超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啪地拍在了柜台上,转身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小姑娘拿起桑玉超扔下的十块钱,对着太阳照了照,咧着嘴笑了,自言自语道,嘻嘻,遇见个傻货。
骑到大门口,看看距离下午上班的时间还早,便进了门卫室。
炼铁厂的门卫属于保卫科管理,人员也是保卫科人员轮班,今天值班的两个同事一个叫大胡子,一个叫钱大眼,大胡子长了满脸络腮胡,是个保定人,当年厂里选拔保卫人员,他打了一套虎拳,于是入选了。钱大眼姓钱,但眼睛是小眼睛,这么叫,有戏谑的成分。
见桑玉超来了,两人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也未起身,桑玉超有些不高兴,保卫科有明文规定,要求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管理桑玉超在行得很,像自己这个职务,在部队怎么也算得上是个排长了,排长也是领导,领导进来了,当兵的哪有不站的道理?
其实桑玉超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都遇到了烦心事。
钱大眼总加班,被媳妇戴了绿帽子,离婚舍不得,不离气不过,说又不能说,不说又憋得慌。
大胡子就更可怜,他利用工余时间,在体育场旁的一个武馆找了个私活,当武术教练,教虎拳,这个武馆效益不好,欠了他薪水,他去催账,最后和老板吵起来了,大胡子一着急就说,你要是不给我钱,我今天可要开杀戒了!这话被在旁边玩俄罗斯方块的老板的儿子听见了,这孩子才十三四岁,扔了手里的游戏机,问,大胡子,你是不是想打架?大胡子一听,嘿,你个小屁孩,这么没礼貌,怎么比你爸还横?可这话音还未落,脸上就挨了一脚,手刚捂到脸,肚子上又挨了一脚,手一抱肚子,一个扫荡腿又把他弄了个仰面朝天,接着,砰砰砰,脸上挨了三拳。就这样,一个会虎拳的保卫人员,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三拳两脚放倒在地了。最后的结果是,老板只付他一半工钱,而且今后不能再要,否则,就把这事说出去。
桑玉超不知道这些情况,见俩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又不好意思直接发火,耷拉着脸出了门卫,推着车子往前走,走到一块没人的空地,坐了下来,点了根烟,眼前浮现着王永、张倩、大胡子和钱大眼的模样,心想,我桑玉超这真是走背字了,这究竟是咋了么!
回到办公室,一个同事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难受了?
桑玉超回道,嗯,要活不下去了。
同事看看他,突然“呀”了一声,我上午就觉着有啥事跟你说,可就是想不起来,昨天晚上有个女的找你,说是你妹妹。说着,从兜里摸出张纸条递给了桑玉超。
桑玉超正为找不到桑玉敏纳闷,急忙照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对方问,你找谁?
桑玉超答,我找桑玉敏。
对方停顿了一下,你找的是医护人员还是患者?
桑玉超心里一惊,问道,你是哪里?
对方答道,是红城一人民医院外科住院部护士站。
一听是医院,桑玉超顿时紧张了起来,说道,我找一个叫桑玉敏的,她不是医院的职工,这个电话是她留给我的。
电话那端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不起,我们外科住院部并没有叫桑玉敏的患者。放下电话,桑玉超问那个同事电话号码有没有错,同事说错不了。
他摸了摸兜里还有几百块钱,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我得去趟医院,你帮我跟领导请个假!
出了办公楼,还没跨上车子,就听到张倩喊,别走!王科找!
他回头喊道,你跟王科长说一声,我有着急事哩!
张倩摆了下脑袋,回道,我不管!然后扭着腰走了。
他又一路小跑来到王永的办公室,也顾不上敲门就进了屋,王科,我得赶紧出去一下。我……
王永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看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天塌了?就几句话,说完你再去办你的事。
桑玉超抹了把汗,啥事您说。
王永在屋里走了几步,说道,“7.20”这个案子,之前说是让我们配合调查,可从来没有找过我们,这次不一样了,分局刑支的赵明队长亲自上阵了,前天到昨晚,仅仅三十多个小时,就抓了二十多个盗窃的小喽啰!有这些人提供线索看来这案子很快就要破了!赵队长不一般啊,这人干工作认真得很。
桑玉超点点头,随时听从领导安排。
嗯。王永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对啦,小桑,你老家是西土哪里的?
哦,王科,我是西土桑家洼的。
王永笑了笑,西土人啊,西土这几年厉害得很,黑石山的矿,把西土养肥喽!你们那个村子也不错吧?好啦,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走出王永的办公室,桑玉超心里嘀咕,上午王永找自己谈转正的事,下午又找自己谈 “7.20”的案子。按理说这个案情的通报对一个保卫科副组长说不说都两可,还有,他最后怎么突然问起我老家是哪的了?……
遇见问题,强迫自己去分析解读,这就是桑玉超的性格。
“抓了二十多个盗窃的小喽啰”,“ 有这些人提供线索看来这案子很快就要破了!”,“你老家是西土哪里的?”王永的这些话在桑玉超的脑海里来回地旋转着。难道,他们已经有了线索?这条线索已经到了西土甚至桑家洼?下一步就要找我?
桑玉超一边走一边想,竟然把去医院的事情忘记了。
张倩抱着一份文件进了屋子。
张倩就是这样,大的或沉的东西,她要提着,歪歪扭扭哼哼唧唧地趔趄着走,好像唯恐别人看不到她在受累。而一张纸她却要抱着,两只胳膊抱在肚子上,有意的一个劲地向上顶,将胸部托得老高。
桑玉超心里想着事,眼睛却在无意中盯在了张倩的胸脯上。
张倩发现桑玉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翻了个白眼,再看时,见他还在看,便扭着腰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手里的那份文件一摔,说出了三个字“不要脸”。
桑玉超被张倩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问道,你说啥?
张倩道,我说你不要脸。
桑玉超问,我咋了?
张倩道,少装糊涂,天天一本正经,其实肚子里竟藏着脏东西,以为别人不知道?
桑玉超一愣,心想这个女人我是哪里得罪她了,这阵子怎么总跟我过不去?于是问道,我肚子里装啥了我?你讲话讲清楚嘛。
张倩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用嘲笑地口吻说道,自己想!
说完,扭着腰身,走了。
桑玉超心里有些生气,转念一想,小不忍坏大事,现在哪有心情跟一个娘们计较!又一想,不对,她这话里有话呀。这个女人,既然能在保卫科里天天耀武扬威的,靠的是谁,不就是王永么?难道,她也从王永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这个可能性太大了!
最终桑玉超做出了如下结论:
专案组已经获取了一些线索,有可能马上就要查到孙德福的头上,一旦线索确定,他肯定无法逃脱,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将他举报了,好歹也算立上一功,立功受奖,经警转正,就有了可能……德福叔,对不起了!
桑玉超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塞着设备标识牌的笔记本,快步向科长的办公室走去。
王永拿着那张标识牌端详了半天,问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发现的?
桑玉超答道,是前些天。
王永又问,为什么没有及时上交?
桑玉超想了想,说道,是这样,王科,我当时想,如果上交了,他不承认咋办?所以我就决定,看能不能和孙德福进一步接触,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再向您汇报。
王科长听了桑玉超的解释,脸上露出了笑容,点着头说,哎呀,别看这一块小小的铁片子,这是什么,这就是证据!你就是人证,它就是物证!小桑啊,你立功了!嗯,不愧是侦察兵出身,有头脑!
王永将这一情况向钢城公安分局做了汇报后,分局立刻派车接走了桑玉超,由他带路,走遍了孙德福带他去过的所有地方。经过一系列的摸排搜集,最后确定,孙德福并不是单独作案,而是一个盗窃团伙的头子。
这个定性宣布之后,桑玉超一下傻了眼,如果证据凿实,孙德福就完了……
桑玉超有些后怕,更有些后悔了,他的心里有两种力量不停地扭打着,一个是私欲,一个是良心。
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望着黑暗中的屋顶,他难过地说,德福叔呀,你为啥要关电话?为啥消失?要不是,这事也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哇!
其实,孙德福并没有消失,他是开着小汽车,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去了。
至于桑玉超和他借钱,却打不通电话的原因,其实更简单,那么偏远的乡下,哪有什么大哥大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