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日子在各种美好的向往中，接踵而至。
一九八八年，黑石山要开矿建厂了。
西土的老人们听了这个消息，都担心坏了，红城人真要到咱西土来挖黑石山？那怎么行，黑石山下可是大水口子，还是猪八戒堵住的，这要是挖开了，放出水来，又要闹水灾了。
年轻人不这样想，他听了老人们的议论后，哈哈大笑，这笑气坏了老人们，骂道，真是些不知死活的蠢后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笑得出来！
年轻人笑罢了，问道，猪八戒堵水？你见过？《西游记》里有没有这段，你们给我找出来我看看。
老人们被噎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换了话头，你们这些娃，咋这么不懂事，也不想想，黑石山是谁的！
年轻人又问道，谁的？是你的还是我的？
老人们回道，是咱西土的！咱西土的东西，他们凭啥说挖就挖？
年轻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老人们说道，西土谁的也不是，那是国家的，我再告诉你们，连你们家都是国家的！
黑石山矿开始筹建，隶属红城钢铁公司，公司除了派出了行政管理、技术人员之外，还要在当地招收大批的一线工人，这可是铁饭碗，一群群的年轻人都扔了手中的锄头或者肩上的书包，挤在黑石山矿设在镇里的那排砖瓦房前的招工处门口，填表报名去了。
孙爱国的内心是动摇的，他也想放下书包，做一名矿山工人，这样就可以拿到国家的工资，吃供应粮了。爱梅知道了爱国的想法后说，你看看这些报名的，全是些啥人？有的连书都没念过，这样的人到了矿上能做啥？只能做受大累的活儿，你还是应该念书学文化，有了文化还愁没有工作还愁挣不到钱？
秋季，中考之前，班主任宣布了一个消息，今年的红城一中，给了黑石山中学一个推荐生指标，鉴于西土属于贫困地区，被推荐到红城中学的学生，免除学杂费，对推荐生的要求是，学习成绩好，日常表现优秀。
在班里，论学习，爱国和玉超不相上下，论表现，玉超比爱国强，老师平时喜欢将一些能出风头的事情给玉超做，玉超家境好，性格自信，完成起老师交给的任务来，比较顺手。
消息一宣布，大家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孙爱国和桑玉超。
听老师说过，红城的学校，教室大，里面暖呼呼的，只是操场，就比咱整个学校都大，学生们可以在那里踢球……这些，多么诱人啊！
放学的路上，爱国和玉超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玉敏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哼了一声，说道，你说这个红城一中，咋这么小气，才给一个指标，我觉着你们两个，都应该被推荐。
玉超道，你这不是废话，要是两个，不就好弄了？
玉敏回道，我是觉得你俩都挺好，谁去不了也都挺可惜的！依我说，也别多想了，让老师选去！选着谁谁去。
到了家里，玉超将这件事说了，希望母亲能给他拿个主意，桑老太听完了玉超的叙述，问，你和爱国，你觉得老师会选谁哩？
桑玉超道，当然是我！不，不，也许是爱国，这个我真猜不到。
桑老太又问，爱国是你的好朋友不？
桑玉超点点头，当然是了，我俩就像亲兄弟似的。
桑老太摸了摸玉超的头，那如果你俩全不被推荐，就凭自己去考，你觉得谁能考进一中哇？
桑玉超想了想，回道，娘，我俩成绩基本上一样，也许都能考上，也许都考不上，老师说，因为我们的教学质量不高，所以即使在班里的尖子，都不一定能考上一中。
桑老太笑了笑，拉住玉超的手道，娃，你知道《好了歌》不？
桑玉超摇了摇头，没听过。
正在堂屋写作业的玉敏听了，扔了手里的笔跑了过来，娘，啥好了歌，我也想听哩。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到这里，桑老太停住了，摇摇头说，娘岁数大了，后面的记不住了。
玉超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出了屋子。
同玉超一样，爱国的内心也很纠结，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看到爹正在院里给鸡窝搭盖子，他走过去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孙德旺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咋了？又难受哩？
爱国摇摇头。
孙德旺道，去看书吧，这里不用你。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干手里的活计。
爱国道，爹，我要考试了。
孙德旺道，嗯，考吧，好好考。
爱国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说了，默默进了屋子。
爱梅正在屋里缝补衣裳，对他说道，饭菜在锅里，今天做得早，我给你把衣服弄弄，再不缝，说不准哪天就扯通了。
爱国看着姐姐一针一针地缝着衣裳，说道，姐，我想和你说件事。
爱梅没抬头，问道，咋了？
爱国想了想，姐，你说要是去红城念高中，好不好？
那还用说！爱梅抬起头来，高兴地问，真的啊，你要去红城念高中？谁跟你说的？
爱国把学校推荐的事情说完，爱梅想了想说，原来是这样……这种事，看学校选，选到咱，咱就去，选不到，也没啥！自己用功在哪也一样！年景再好，懒人长草，就算是红城的老师教得再好，也得看学生学不学，也不一定各个都能考上大学不是？所以，这事刺耳多想，该咋咋。
孙爱国豁然开朗，真是钻了牛角尖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都想不明白。
临近上报推荐生的最后三天，中午，桑玉超去了趟老师的办公室，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镯子，递给老师，老师，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你教我们不容易，表示感谢。
老师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把镯子放到衣兜里，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和你娘说，这是老师份内的事情，用啥谢？东西我先拿着，家访时候还。
同样在这天的下午放学，孙爱国在学校院子里遇见了正要回家的老师，站在老师跟前，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老师笑乎乎地看着他，问，你有啥事呀孙爱国？
爱国吭哧着问，老师，一中这个，就只能推荐一个吧？
老师点点头，嗯，又争取过，可就只给一个。
爱国低着头，用脚尖碾了几下地面，老师，我不去了，我主动放弃。
老师惊讶地看着他，问道，孙爱国，你想好了吗？这可是非常重要的机会，上红城一中，就等于进了大学的校门，而且给咱们的这个推荐生，是贫困地区的，学杂费是全免的！
老师，我想好了，我想考中专，上学就有助学金，不用花家里的钱哩！
说完，孙爱国转身走了。
在校门口的玉敏看见了爱国，把自己的书包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问道，啥事这么高兴？
爱国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说道，就好像是肚子里有泡屎憋了好几天，终于屙下来了似的，痛快得很。
玉敏皱着眉头道，你咋能说出来这么恶心的话？
这时玉超也过来了，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玉敏问，哥，你这是咋了，苦个脸。
玉超低着头答道，没咋，就是有点憋得慌。
玉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琢磨不出这俩人究竟是怎么了。
一路上，爱国和玉敏开心地嬉闹着，而玉超却一直在想，娘要是知道他偷了银镯子送老师，肯定会罚自己跪到半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