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久没有回家了。
走在熟悉的山坡路上,向远方望去是一片片山峦起伏,青葱郁郁,当风一吹起,飒飒林声便跟着响起,绿色波浪由远而近地造访,又由近而远地离去,彷彿置身于梦境之中,他多少能够明白父亲将大宅建置于此的心情。
然而父亲过世的现在不免有些落寞。
兄弟们似乎也没有回到这偏僻的地方来整顿家业的打算,倒是他在城市中过的不是那样的顺心,干脆乘这个机会回到家乡来,说是整顿,却不免有一些逃避的心理在。
随着往山上去的步伐,记忆也渐渐浮现,他想起了再过一阵子,树林便会成为一片霞红,他也想起了继续向上走就会到达一个小村子,他的童年与这个村子是切不开的,无论是游戏还是学习,又或是社交礼仪都是从这个村子开始的。
走入村中,一群少年少女正穿着白色的衣物以一种奇怪的节奏跳着舞,他记得这种节奏,这是这个村子所留下的习俗,名为天鹅节的传统,过去他与兄弟们也曾经参与过,也多得他的父亲对这个穷村庄的祭典大肆赞助,才不至于让这个节庆化为历史。
‘这不是夏滢滢吗?’一名有些年迈的妇人走了过来,他连忙回礼,记忆中这名妇人是他同学的母亲,至于是哪个同学,叫甚么名字一时半刻却是想不起来。
‘伯母,好久不见,他还好吧?’他边说着,边小心让自己不记得对方是谁这件事情不要暴露。
‘你问我家阿泰?那孩子下山之后就不肯回来了,你看整个白家大宅不也只剩你一个。’根据妇人的说法,他多少想起对方的名字,一边应和着说‘山下很好啊,有机会伯母也应该让阿泰带你去看看。’
‘可不是吗?铁定是在山下交了女孩子才不回来,说起来二少爷你似乎当了医生?’妇人问,他微微点点头‘是啊,不过赚不了多少钱。’
‘怎么会呢?听说医生挺好赚的,不是吗?’对于妇人的说法他笑了笑‘比不上大哥那个钢铁工厂,一条街一条街地赚,我赚一年也比不上他赚一天。’
‘说起来又是天鹅节了吧?’不想再把问题扯在自己的身上,他赶紧换了话题,那妇人也不坚持,随着他的话锋,神秘兮兮地点头说道‘偷偷跟你说啊,白老爷死了之后村里的人是想偷懒,因为给钱的人也不在了。’
‘这倒也不是坏事。’他多少能够理解这群人对这祭典的感情大概出自父亲的金援,当金援一中断对这祭典的热情也消了一半。
‘是啊,但是前阵子有人在湖那见到了。’妇人声音越来越细微,他有些困扰的眯起眼睛说‘看到甚么?’
‘还能有甚么?就是天女啊,从天鹅变成人的那个。’要理解妇人所言不得不提到天鹅节的故事。
在这一带的后山有个湖泊,那里在入冬后有机会见到天鹅的踪迹,在传说之中,这些天鹅在夜晚会化作少女,至于会发生甚么事那就众说纷纭了,故事版本也十分多,但是只有天鹅会化作少女这种事是可以确定的。
然而实际上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好奇的年轻人去湖旁观看,却也不见哪只天鹅变成少女,故事中常有戏水的桥段,可在冬天那湖泊却是因为海拔偏高已经结成了一面冰镜,若要说挖个冰洞一起垂钓那还比较说得过去,虽然是煞风景了些。
说起来天鹅节又为何是在这个时节,他不解地想着,一边敷衍着试图结束与妇人的对话,终于能够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那久久未回的大宅。
在天鹅节庆典后,山腰的村庄又恢复了平时的安宁,他也乐得无所事事,偶尔上门求诊也是吃错东西的肠胃病,心中不免感激山上居民优良的身体素质。
再过一会即将入秋,窗外的绿叶也将翻红,忽然想起过去父亲似乎带着兄弟们一起去湖畔旁钓鱼,兴致一起便再也停不下来,他从回来后一直懒得去整理的仓库中搜出钓具,往树林中走去。
湖泊正是天鹅传说的发源地,那些故事都是在这里发生,不过湖泊在树林的深处,如果真有人跑到这湖泊身处又是有何居心呢?忽然他又想自己不正是那居心不良的人之一,自嘲地笑了笑,迈开大步往湖泊前去。
映入眼帘的湖光可以说是十分壮观,广大的湖泊彷彿看不到尽头,与小时候相比丝毫未差,他佩服地想着父亲到底是如何将这块土地纳入自身的手中,随即又想到大哥继承的钢铁工厂,二哥继承的纺织工业,还有如今依然在叔父手上的家族财团,似乎有些理解了,却又不愿将眼前的美景与金钱堆砌的国度挂勾,只好郁闷地整理手中的钓线。
微热的阳光穿透树荫撒在人的身上,清爽的微风不断吹拂,竟是让人有些倦了,将钓竿扔在一旁他便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一丝凉意,冷风吹拂,张眼醒来,却是已经向晚之时,太阳最后一丝余晖也陷入山后,不知所踪,上空展开黑色的画布,挂上点点光芒。
许久没有见到星空了,在城市之中天空就是一片混浊的墨黑,远方偶尔闪现的亮点也分不清楚是天然的还是人为的,但是在此处却是能够完全理解所谓银河的概念,亮度不等的白色编织而成的珍珠之海,一瞬之间他感叹着奇迹竟是如此随手可得,那他究竟在追求甚么。
忽然间,在映着星空的湖面上,水声响起,阵阵涟漪让湖面上的星辰不规则的摇晃,一只白色的大鸟缓缓的从上空降落到了水面之上。
不知该如何形容,不似一般的灰白,或是有些许斑驳的白色,白鸟的白色有些许的神秘,带上朦胧的银色,在水面与夜空的星光辉映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鸟儿的身段让他着迷,优雅与清丽彼此混和,衬托,成就一种摇摆不定的美的平衡。
然而这白鸟却逐渐接近他,白鸟的身后还带着一个少女,少女的呼吸极为不稳定,依照他的经验少女大概需要迅速确实的治疗,这短暂的专业判断让他从白鸟迷幻的身影中抽身而退,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一名美丽的女性,身上穿着银白的连身长裙。
‘请问你是白医生吗?’那名女性开口询问,如铃的声音有种特别的口音,他仔细打量了这女性,方才的白鸟已经消失,而这名女性却忽然出现,似乎证实了那个传说,夜晚化身为少女的天鹅,只是眼前的女性虽然年轻被称作少女也不为过,但却找不出一丝适合少女的气质,犹如镜花水月,不过是偶然出现在人世间的幻影,不带一丝凡俗。
‘医生?’女性再次出声,他收起了惊讶,语气艰难的询问‘你是刚才那只天鹅?’
‘是的,很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只是想请您帮个忙。’女性点点头说道,他也只能信任眼前的现实,毕竟不会有人到这深山中变场魔术只为了让他吃惊。
‘甚么忙?’他开口询问,女性将一旁昏迷不醒的少女送了过来‘我在远处发现这名女孩,她病得很重,但是我并没有办法治疗她,刚好听说这里有名医生......’
‘要我治病吗?这没甚么问题,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他说着一边抱起少女,将自身的外套盖在少女的身上‘那你呢?要跟过来吗?’
女性摇摇头‘我不能在相同地方停留太久,必须在太阳出现之前离开这里。’
说着,女性向他微微鞠躬,退到湖的中心,如同舞蹈般的转身,化作一匹白鸟向天空飞去,若非身边还有少女痛苦的呢喃,他要如何证明这不是梦呢?
山上的树林已经染成橘红,宛若落入地面的彩霞,入秋之际,山上的风已经带着一丝微凉,在较高一点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了结霜的现象,折射着初升的朝阳,在单色的植被外围增添一轮不起眼的多彩。
离茶叶采收的时节还有一些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山村总会有一丝的怠惰感,可是今年却是不同,一位远来的客人为这个小山村带来不同以往的喧闹。
居住于山顶别墅的医生在前一阵子捡回了一位生病的少女,在医生细心的照料下,少女的病情很快就有了好转。
少女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金黄的发色,素白如玉的皮肤,碧色的眼球,以及开放乐观的性格,没有一点与这个国家的人相同。
但即使少女与这个地方的人未有一点相似,甚至连语言都无法互相沟通,那开朗的笑容还是掳获村民们的心,没有人有办法去讨厌这一名活泼的少女。
只是少女对于自身为何会在这遥远的国度有所疑问,即便这个地方的人们都对她十分友善,寄住在照顾她的医生家中也不必去烦恼吃喝的琐碎杂事,但她也不会天真到会去相信这就是上帝的恩赐,理所当然的接受现在的生活,所以现在她努力学习这个地方的语言,也是好让自身能够安心。
真要说起来,那位归乡而来的医生最近却是古怪了许多,先是时常望着天空叹息,又将别墅老主人的收藏,大量的书籍从仓库中翻了出来,无日无夜,不停阅读着,似乎在研究着甚么高深而伟大的议题,村人都说就像已逝的老主人又回来了。
少女不认识老主人,对她来说,这位为她付出许多的医生就是在这个地方最亲近的人,虽然古怪但却温柔,对她的照顾也面面俱到,她在心中期望着这种安稳而悠闲的生活能够持续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