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乌心里叫苦不迭,这两千汉军战力惊人,他心里悔恨自己大意了。腿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连马都没来得及下,更别说包扎一下了。他知道柳中城已经不能守,便仅带着数百人打开北城门,向西北方的高昌壁方向逃去。
皇甫援夺了柳中城,此战玉门营、阳关营战果辉煌,仅阵亡百余人伤二百余人,便斩首近千级。皇甫援再接再厉,不给屠乌喘息之机,在柳中城休整一个时辰,收拾伤员,喂食战马,士卒饱餐,然后便率两营汉军向北追击。
两城相距不足百里,屠乌被一路追杀,天黑时便到了高昌壁城下,木都将其放入城中,便紧闭城门,准备凭坚城与汉军打持久战。
皇甫援、秦惇、秦褒都是悍将,此时杀心正炽。
刚才在柳中城内,随处可见关宠和汉军将士们英勇作战的痕迹。城中有数十口井,有的深达十几丈。皇甫援、秦惇、秦褒眼含热泪,他们能想象,北匈奴人绝了水源,汉军干渴难耐,城中掘井却不得水,最后,校尉和士卒都绝望了。北匈奴人奈何不了他们,可干渴却摧毁了这支铁军,到最后一刻全体渴死在城头……
关宠及汉军将士的惨烈殉国,已经深深地激怒了三将与敦煌郡两营刑卒,围城后将士们恨不得马上攻城!
柳中城、高昌壁与交河城从东南至西北,在一条直线上,汉军区区两千人,人人张六头火炬,仿佛千军万马,各营热火朝天地伐胡杨、榆树,准备制作攻城器械。城头上火把通明,匈奴人以为汉军会连夜攻城,惊呼呐喊着忙乱成一片,抓紧部署守城。可皇甫援却虚晃一枪,夜里三更时分,突然饶城而走,全军向交河城袭去。
天亮前,他们便赶到交河城下,只见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竟然以区区五千骑围着左鹿蠡王部万人大营,数十架抛车正在轰击寨栅、辕门等防御设施,汉军整装待发,全军即将发起攻击!
皇甫援迅速归建,进入后军位置。
原来,咋天中午,汉军准时赶至交河城,突然出现在北匈奴大营前。左鹿蠡王出营列阵,双方打了一阵。谒者王蒙麾下众将,在阵前力斩两名匈奴将领,汉军一名军候也被砍杀。傍晚时分,左鹿蠡王王鸣金收军。半夜时分,段彭突然下令开始轰击北匈奴大营,准备在天亮前破营强袭。
皇甫援完全赞同段彭、王遵的战法,强夺柳中城成功令他确信,左鹿蠡王部被窦固都尉两次北征,已经打残了。百战老兵基本都被消灭,现在的左鹿蠡王部,都是征召而来的能控弦牧民,未及整训和大战历练,战力已经远不是汉军的对手。夜晚强袭定能使其丧胆,则大营必破。
果然,汉军与北匈奴抛车营互相一顿狂轰滥炸后,渐渐分出了高下。汉军抛车优势明显,距离远,威力大,北匈奴大营寨栅残破,营帐破损。
就在此时,站在中军的段彭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敦煌王遵则亲自擂响战鼓,前军主将谒者王蒙带领前军齐声呐喊着,毫无征兆地发起了冲击。
“杀——”
汉军前军三千人如潮水一般向北匈奴大营涌去,大营内两排弓兵射出如蝗箭矢。汉军以大盾遮挡,或用矛拍落,或用环首刀旋飞,前锋瞬间便冲过残破的寨栅,挑开拒马,惨烈的搏杀迅速在寨栅边展开。
谒者王蒙一马当先,勇不可挡。他用长矛连续挑翻几十名弩兵、弓兵,汉军三千人从辕门一涌而入,与南呼衍部各营在大营内绞在一起。左鹿蠡王在众将的簇拥下站在王帐前,他深知汉军悍勇,但匈奴人兵力占优。于是,他利用人多的优势,命各营以车轮战轮番围困冲进大营的汉军。
王蒙越杀越勇,浑身已经被匈奴人的鲜血染湿。匈奴人则越杀越多,让他不免心惊,心里略生寒意,感到焦急。
段彭、王遵站在中军,将战场形势全部看在眼里。谒者王蒙的前军虽然勇悍,但匈奴人多势众,眼看前军有被陷在大营内的危险,于是,两位太守一马当先,挥动中军二千余人,及时加入战场。中军加入,前军深受鼓舞,汉军士气大振,匈奴大营内很快火光四起,很多战帐被点燃,战场形势开始向汉军倾斜。
皇甫援的后军和抛车兵士卒们,都一齐看着皇甫援,在等待他的号令。皇甫援判断着战场形势,见前军、中军五千汉军已经渐渐与匈奴打成了平手,他忽然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吼了一声,“杀——”
“杀——”
后军两千人,六百余名抛车兵,均一齐跟着皇甫援驱马杀出。
战场本已经势均力敌,此时皇甫援、秦惇、秦褒三将率后军二千六百人陡然加入,匈奴人瞬间抵御不住,便一群一群脱营而逃,使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身先士卒,一直杀到呼衍王的大帐前,士卒们点燃大帐,呼衍王在众将的掩护下,已经向西北雪大坂上奔去。大营内火光四起,汉军在四处追杀匈奴人。皇甫援加入战场后,与秦惇、秦褒二将紧紧咬着呼衍王,后军紧随其后,一直追到雪大坂前才罢休。
等皇甫援率军返回,此时天已亮了。
大战之后,只见营内的积雪地面已经被血染红,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到处都是一群群的俘虏。大营废墟内浓烟弥漫,景象惨不忍睹,令人触目惊心。汉军开始打扫战场,包扎伤员。这场凌晨时发生在交河城下的大血战,匈奴人被斩首三千八百级,俘虏三千余人,缴获牛羊百万头。
而汉军也有一千余名士卒在混战中殉国,伤者七百余人,人马疲困,亟待休整再战。各营将领也几乎人人负伤,谒者王蒙伤最重。他左肩中了一箭,重箭锥形簇击穿肩头铁甲,扎及肩胛骨。
呼衍王带着残部通过柳谷(注:即今达板城镇)进入积雪覆盖的天山大坂,逃向天山以北。侦骑探报,高昌壁内的匈奴人,闻交河城陷也已弃城西去,向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方向的危须国逃去。
“太守,是否攻击交河城?”皇甫援求战。
段彭却摇首道,“无需攻击,稍待一会,吾料定安就必举国来降!”
果然,当日头即将升起之时,车师前国国王安就带着众官、贵族顶着寒风,出了河心高台上的王治交河城(注:故址位于今吐鲁番市以西约十余公里雅尔乃孜沟中),一大团人策马向大营驰来。
大战方息,大营内外,从辕门至中军大营,到处都是人马尸首,触目惊心。看得安就魂飞魄散,至辕门时便下马战战兢兢步行,至中军大帐前扑身跪倒,膝行至段彭和王遵面前,嘴里大叫投汉。段彭不喜这个墙头草,扭头理都不理他,作为汉军前敌主将,此刻他心里正在做着艰难的选择。
敦煌太守王遵见状便抚慰了一番,令安就迅速返回王城,继续领国。安就唯唯诺诺,率众官、贵族返回王城。
刚才这一战,汉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此时段彭正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他的使命是援救关宠与耿恭,关宠校尉已经殉国,戊校尉耿恭不足千人孤悬山北,被单于亲督两万骑围困在小小的疏勒城已经一年有余,此时没有人会相信他还能活着。
但天山南北因大雪封山,雪峰阻隔,音讯已绝,如果不能得到确认便退兵,对朝廷、对汉军、对耿恭家人,都无法交待。
敌情很严重,蒲奴单于亲自坐阵山北,天山以北南呼衍部、左鹿蠡王部大军麇集,左贤王部随时可以从疏榆谷西进,汉军以五六千疲惫之师,不经休整便再击山北,令段彭心里发虚,感觉实在没有把握。
他与敦煌太守王遵一时难以决断,便紧急升帐议决,结果众将也都认为耿恭定然已经殉国,没有必要劳师远征,徒陷风险。谒者王蒙更是力主迅速撤军,一刻也不能耽搁。
见段彭、王遵犹豫不决,王蒙出列道,“关将军据柳中坚城犹不能守,大雪封山,戊校尉耿将军部不过数百人屯山上孤城,单于两万骑围攻年余,岂有生哉?如吾军劳师山北,定陷六千大军于死地、绝地,两位太守,吾以为断不能为之!”
众校尉、司马、从事俱附和王蒙,连皇甫援也赞成王蒙之议。
一场惨烈鏖战,北征战果辉煌,此时见好就收自然是明智之举。众将的意见,令段彭、王遵渐渐坚定了班师的决心。可恰在此时,帐外闹腾起来,原来,随军做向导的耿恭帐下军候范羌,正在闯中军大帐,欲见两位太守。
段彭命其进来,范羌跪地道,“太守大人,大军数千里远来,今已至交河城,离疏勒城不过一山之隔,却见死不救,会令汉军将士寒心哪。羌恳求太守,只需翻越雪山,区区数百里便可到疏勒城下。汉军守孤城年余,此时撤军将陷耿校尉部于孤军绝地……”
“一派胡言!”
谒者王蒙斥责道,“柳中如此坚城,因绝水而城破人亡。疏勒城小,又在山梁上,如单于命人绝水,疏勒城岂能无水自守哉?北虏围困经年,从去夏至今春,城中何以为食?既无水无食,又何能坚守?”
“别人是不可能,可校尉便可能!”
范羌扭头怒视着王蒙,梗着脖子顶撞道,“奉车都尉窦将军临撤军时,便做了妥当安排,疏勒城内粮秣、草料充裕,城傍涧水断流亦不怕,如何守不得?皇上令大军北征,是为救校尉也。今大军伫足山南,岂能知校尉是否守得还是守不得?!倘若大军班师回朝,致校尉为敌所陷,试问诸位大人将以何颜面圣?!”
“你……”一个小小的军候,竟敢出言冲撞一名将领,令谒者王蒙愣了一下,一时无言。
谒者皇甫援见范羌放肆,不禁大怒道,“现西域各地已尽是匈奴人,吾军苦战之后,未得休整。单于有兵数万,多悍勇骑卒,非左鹿蠡王部残兵可比,且以逸待劳,汝想置吾全军于险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