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铁巨锤停止了晃动,接着便向后方划出了个扇面一般的长弧,然后,嗖的一下便向这边飞砸了过来。
秦天柱原本只抬起了一只手掌,准备在那巨锤飞过来的时候徒手抓住锤头,可当惊人的破风声呼啸而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小觑了那支巨锤上的力量,于是便马上抬起了另一只手。
锤子横砸过来,秦天柱接得很准,然而那砧板大小的八棱锤头却轻松的撞开了他两只手掌,直接杂碎了他右侧胸前的护心镜。
秦天柱被巨锤顶着胸口一路向后滑行,他直接被逼退到墙角时才勉强稳住了脚步。锤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将地面铺设的青石板砸得惨不忍睹,秦天柱摸了下朱红铁甲上被砸出的凹陷,随后便满脸怒色的摘掉了脸上戴着的白布口罩。
一旁的危振天见到他这副架势,连忙后退两步,并抬起双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滚出来!”
秦天柱愤怒的对着那扇后门大声咆哮,他的声音响如雷吼,震碎了大厅中所有陶瓷器物与单薄的木料桌椅,整个地面都在轻微的摇晃,那扇后门更是被直接吼成了碎片,就连躲在墙后的南过也直接被这波音浪掀翻了一个跟头。
躺在后院里的南过只觉得双耳嗡鸣,他看看厨房那边,大概是羊角髻也被那一声咆哮给惊到了,于是熄灭了厨房中的灯火。南过爬起身来拍拍泥土,从新躲回之前藏身的那个位置。
秦天柱的舌头与咽喉上,两枚印纹正淡淡的闪耀着亮红色的光泽,正当他准备再吼一声的时候,脚下的那支精铁巨锤动了起来,巨锤握柄那端翘起一个角度,便拖曳着整个锤身朝后门那侧滑行而去。
“好狗胆!”
秦天柱大怒,他刚刚还在想,如果抢来这支分量惊人的巨锤,应该可以砸开那块古里古怪的结晶石,于是便一脚踩住了拖在地上的巨锤锤头。却不想那锤子丝毫不受阻碍的继续向前滑行,并且还将秦天柱的一条腿越拉越远。
“拖住它,这锤子只能在固定的区域内才能发力!”危振天说道。
危振天迈步冲过来,俯下身去一把攥住了锤子握柄。秦天柱听他这样说,立马也弯腰抓牢精铁的锤柄,这时他才发现,哪怕集合他们两人之力也不能将这支战锤从地面上抬起一分一毫,并且,巨锤仍旧毫无阻滞的向前滑行着。
危振天反手摘下一支短枪钉进地面,卡在锤头上阻止巨锤继续滑行,不过精铁巨锤的行进趋势只是稍稍减缓,但依旧拖着两个人继续滑向后门那一边。
“不管它了,暗中捣鬼的人一定就藏身在后院,咱们冲过去见人就杀,总比在这里和这块废铁较力来的更好!”危振天压低声音对着秦天柱说道。
秦天柱双臂猛然间发力,将两臂上的衣衫与铠甲尽数崩碎,两条大臂上的印纹光芒闪耀,他以千钧之力将精铁巨锤从地上提起,紧紧锁在了臂弯之中,居然与巨锤那一端所牵扯的怪力拼了个持平。
危振天瞬间领悟了他的打算,秦天柱留在这里与巨锤僵持,必然会分散幕后操纵锤子那人的心力,再由自己杀去后院直捣黄龙,怎么着也更多几分万全。想到此处,危振天马上腾起身躯冲向后门,行进间拔出背上一支短枪持在手里,即将接近后门时却突然听到身后异响传来,只听得咣当一声,似乎是那千钧重锤掉落在了地上。他稍稍侧头向后方瞥了一眼,不由得便止住了脚下步伐。
那精铁巨锤确实落了地,此时就像再无任何力量牵扯一样,如死物般横置在地上的裂坑中,而秦天柱却双脚离开地面,如同一个上吊的人在半空中翻滚挣扎,他双手死死扣在咽喉处,嘴里除了呵呵的轻响,再也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
“老秦!啊……”
危振天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抱住自己,紧跟着左肩上就被人狠狠的咬下了一大块血肉,他连忙倒转手中短枪向身后猛啄,枪头吃力,显然是戳进了背后那人的肚腹,然而背后那人却并不在乎自身受伤,张开嘴来又咬向危振天的脖子。
情急之下危振天全身发力,弓起马步猿背环身,探右手入左腋勾锁盘拿,一记倒脱靴将身后之人甩到身前,再动作连贯的将其扑倒在地上。
危振天这才发现,原来咬伤自己的人竟是辛殿图,刚刚他与秦天柱将精力全都放在了那支精铁巨锤上,完全没留意到被自己一枪钉在墙上的辛殿图在何时挣脱了下来。危振天看了看辛殿图被自己钉穿的右侧肩胛,却发现对方的肩膀缺了一块,断折缺失的锁骨与肩胛骨在模糊的血肉里清晰可辨,整条松垮的右臂显然已经废了,只被一点筋肉连接着挂在身上。
“你这条疯狗!”
看着双目猩红,仍想张嘴疯狂扑咬上来的辛殿图,危振天一枪刺进他的口中,血花飞溅,一滩冒着热气的鲜血从辛殿图脑后流淌出来,扩散在了石面地板上,他的身体陡然一僵,然后开始不停的抽搐,充血的双眼也开始缓缓变成惨白一片。
危振天也顾不得肩头血流不止的伤口,拔出短枪,纵身一个筋斗便冲出那扇门去了后院。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危振天就看到了躲在一旁,从墙缝中向大厅内窥视着的南过,南过这时候蹲在墙根上,右手套着布袋,由于极端的发力,整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直娘贼,居然是你在捣鬼!”
危振天大骂一声,手中短枪几乎在话语声传来之前便已飞刺向了南过的太阳穴。危振天突入后院的速度本就极快,这一枪掷得又势若奔雷,再加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就算南过的反应再如何迅捷也不应该避得开,可是当锋锐的枪尖迫近身体时,南过脖颈和脊背上的筋肉如同不受控制的自主收缩了起来,牵引得整个身体向后弯折过去,以十分别扭和诡异的姿势躲过了短枪。
危振天双手伸向背后,又摘下了两只乌黑短枪,他的黑色枪囊中原本装的短枪并没多少,但他每次伸手去拿却从不落空,就仿佛他的短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南过的头顶触地,肚皮弯起老高,活似一座人肉拱桥,看着危振天再次拔枪,他也来不及调整姿势,双脚在地上拖踏着倒错,准备用红花藤蔓缠住对方。但危振天大概对南过的控木缠藤有所了解,立即搬运体内真元封禁了脚下地面,红花藤蔓钻不出土层便只是无形无质的几缕气劲,眼见不能成术,南过只好翻个身从地上爬起,刚一抬头,两支短枪已经迫近了面门,此时他的双脚尚未站稳,歪头避开一支短枪的突刺路线,另一支却因为角度的关系避无可避,便只好抬左手去硬接,危振天的短枪上满是棘刺和活齿,也幸亏南过力大,一把就抓牢了短枪的铁杆,若容得短枪在他手掌中挺进几寸,那些活齿必然削断他所有指头。
可即便如此,南过的左手掌上仍是流出了不少血水。
危振天又抛掷过来三支短枪,这次南过手里有了家伙也站稳了脚跟,面对来袭的短枪,他或躲避或格挡,有了更多可供回旋的余地。但危振天的攻势很急,大概也猜出南过始终在持续发力的右手,与大厅中被吊在半空的秦天柱有所关联,所以他进攻的侧重点是南过的右臂。
再一次投出两支短枪之后,危振天突然双手同时捏起了两个枪诀。
左支右绌狼狈躲闪的南过见到那个熟悉的手势不由得心头一紧,后院里没有光源,只有天上的月光和后门与闲窗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自己又只有一只眼睛,单单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枪就已经让他疲于应对,如果再来两支神出鬼没的武体长枪,被戳得一身窟窿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危振天冷冷一笑,左右手上的枪诀交叉在了一起。
南过的眼睛乱转,也不知道那两只武体长枪会在什么方向朝自己刺过来。突然身背后发出响动,左右两侧也有声音传来,在南过的余光当中,一支曾被他格挡开来落在地上的乌黑短枪,此刻正从地面上跳起来,笔直的刺向自己右肋。
太快,太快了!身后与左右两侧的破风声似乎已经近在咫尺,现在南过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不论朝哪个方向躲避,他都会被捅上一枪,没有充裕的时间让他完成足够高度的起跳,红花藤蔓也不能在这短瞬之间形成足够力度的掩护层,精铁巨锤还扔在大厅里,所以也无法从布袋中掏出墨玉盾来,即使掏出来也注定无法挡住三个方向射来的短枪。
噗的一声,左右两侧与背后的三支短枪同时刺进了南过的身体,声音清脆,不带半点杂响。
危振天松了口气,那三支短枪是他的武体化形,是否刺中了东西他自然感应得到。危振天是个步入后期的武体术士,武体化形基本上可以做到由念而发随心所动,他的武体器型也正是这种乌黑短枪,一次最多可以化生出五支,背后枪囊中也是实实在在的铁制兵器,是他根据自身武体所打造出来的仿制品,这种真实的短枪一共有八支,他每次伸手去囊中取出短枪的时候,手上便能悄无声息的结成枪诀,所以他每次拿出来的究竟是货真价实的兵器,还是瞬间外放而出的武体,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与人对战时,如果是他放出的武体化形被对手格挡落地,或是插在了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那就会成为他的后手,只要时机一到,那武体短枪就会依从他的意志飞身而起,戳中敌人命门。
凭借这种诡秘手法,不知有多少人稀里糊涂的死在他手上,即使同样是后期术士,往往也会被他发散出的紊乱气感阻碍了判断,这种武体化形虽然数量众多却在斗气凝结的致密度上有所欠缺,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扰乱对手的感知,使他这种奇袭总能奏效。
“你,大爷的!”
南过龇牙咧嘴,咬着后槽牙骂了这么一句,然后他用嘴咬着符箓布袋,将右手抽了出来。大厅里传出扑通一声,秦天柱的魁梧身体终于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南过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去拔穿透了左上臂的那支短枪,短枪囊穿了大臂,恰巧是他能够感到疼的位置,枪头戳在胸肋处,对准的正是他的心脏。短枪上的活齿和倒刺紧紧咬啮着筋骨血肉,南过凄厉的喊了两嗓子,却还是没能将短枪拔出手臂。
危振天紧紧皱着眉头,他察觉到了不对,南过流的血太少了,看上去就像是只受到一些皮外伤,根本没有伤及脏腑。但南过又不是铜皮铁骨,自己的三支短枪怎么可能没给他带来半点重伤?纵然疑惑颇深,危振天还是运转术力,驱策着那三支短枪进一步向南过的体内刺入。
“唉我去,你这鳖孙还来劲了!”南过眉目纠结的骂道。
危振天的头上出了层汗,他感知到那三支短枪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南过左侧那支枪被他用右手紧紧攥着,刺不动了也说得通,但他右肋与后背上插着的短枪为什么也同样的寸进不得?
南过急促的呼吸了两次,然后咬紧牙关,噗呲一声将左臂上的短枪拔了出来,被枪杆上的倒刺还扯下来二两多的血肉。
“你特么够狠,老娘今天绝对跟你没完!”南过一边收着布袋一边流着眼泪骂道,然后他旋转脚跟,一棵青藤自脚边探出地面,飞快的向上方伸展,然后紧紧缠绕在南过受伤的手臂上,以防止流血过多。
“北门门主藏在哪里?将他交出来,我可饶你不死!”危振天压制着眼神中的惊异,他所获得的情报上对这南过的描述不尽不实,只听说他会花间乱步和截血切脉,而且还被人在手脚上设了禁制,现在看来,他一定藏着更多的本事。
“娘了个脚,你丫也不先问问我肯不肯饶了你!”南过将拔出来的武体短枪放在左手里,然后又去拔右肋上插着的那支短枪。
当南过将第二支短枪从身上拔下来的时候,危振天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没有被伤到脏腑器官。南过的身体上结出了厚厚的冰层,枪头在刺破那层寒冰的时候就已经被冻结在了里面,光线昏暗,危振天直到现在才看到那层冰。
“老秦!”危振天略微侧头,对着大厅方向大喊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南过稍稍转身,去拔被冻结在背后的那只短枪,衣服上碎小的冰屑簌簌剥落。
“北门门主的尸首在此,外面的兄弟,有胆的就进来看看!”
危振天扯开喉咙大声叫喊着,他的头上冷汗涔涔,因为他发觉自己散不开双手上捏着的枪诀,即使自己想冒着神识破碎的风险来强行收回武体化形,却也仍是徒劳,武体短枪被对方锁死了,这是不该出现的局面,除非南过奇异术的等阶比自己还高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可南过的身上又没有半点术士真元所激发出来的气感,这说不通,南过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诡异举止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别犯傻了,你以为这么喊就会有人冲进来吗?除非你把姓余的尸体拖到门外去,不然没人有胆子进来的。”
南过准备走到危振天那边去,刚一抬脚却发现一只鞋和衣服的后襟被冻结在身后的巨大冰块里,他便伸出右手去触摸那坨凹印着自己背影轮廓的冰块,滋滋声中,齐胸高的寒冰瞬间化作了一地开水。
“次奥,我特么又忘了!”南过用嘴嘬着又被烫出两个水泡的手指头,将逐渐开始烫脚的那只鞋也甩了出去。
“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怎样?”危振天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莫非,你是个巫女不成?”
危振天的这个猜测几乎没怎么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了,说出来的时候先将自己吓了一跳,然后他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如果南过真的是个罕见的男性巫女,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也就能说得通了。即便他不是巫女,那么被自己泼上这样一盆脏水,想必他在这狗场中也必死无疑。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若是贸然叫破他的这重“身份”,外面那群胆小鬼怕是更加不敢冲进来了。
所以危振天觉得,这个或真或假的猜测一定要慎重的加以利用,才能帮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