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无疑是窦天权此生以来最具有挑战的日子。进驻昌泰伊始,他还信心十足的,只用不到两个月时间,不仅把大多数老工人召回工厂,还添置了不少新设备。随后,厂里停歇已久的机器开始在轰鸣中焕发新的生命,昌泰火柴又重新上市喽。
始料未及的是,持续生产才两个多月,滞销的火柴就堆满了整个仓库。窦天权急得嘴巴上长了好多水泡,在亲自走访了众多商家后,得知的情况却是和窦天枢说的差不多。目前市面上畅销的火柴,除了日本的,就是瑞典货,这些产品不但价格便宜,质地和包装也高出昌泰好几个档次。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国产火柴压根就没有生存空间。
调查来的情况让窦天权犯糊涂,他清楚,按目前的市场价,不管是日本货还是瑞典货,别说赚钱,要想保本都困难。那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啥呢?别说是来为中国人做好事的,这种鬼话鬼都不会信。后来想起父亲的话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们是想逼死中国的火柴厂呢。要真到了那一天,中国的消费者还不成了砧板上的肉哇。
普通商家和老百姓,他们可不管火柴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也不在乎现有的实惠是不是饮鸩止渴,他们能看到的就是眼前的实惠。在他们身上想办法,显然不可能有效果。
一想到那两个国家的狼子野心,窦天权就憋气得很,这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既然如此,目前要做的,首先是提高品质,再降低价格。但是,这其中任何一项,都是烧银子还不讨好的事。一旦决定挽起袖子上,就意味着得有大笔资金的投入,而且短时间内不可能盈利。
很明显,这么大的事,窦天权做不了主,得回去找父亲商量。为了说服父亲,他有意把挽救昌泰上升到挽救民族企业的高度。他没想到,这番言语竟击中了父亲的痛点,不仅点头表示赞赏,还找来窦天枢一块听他的计划。
昌泰花出去那么多银子重新开张,换来的却是满满一库房卖不出去的积货。窦天枢已经很不满了,可是一大早,妻子又送来小道消息,窦天权那家伙又在怂恿老爷子往里砸钱呢。他清楚,要和国外的火柴竞争,那就是个无底洞,他绝不容许这愚蠢的计划得以实施。
为说服父亲和大哥,来的路上窦天权打了好几次腹稿,先说啥后讲啥,中间还做了不少的调整。哪晓得,他还没说到重点,大哥就一脸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昌泰厂我是不会再注资的。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在瞎胡闹。咱们开厂目的是啥?肯定是赚钱嘛,既然明知道是赔钱的买卖,为啥还要做?再说了,昌泰的东西既然没人要,就说明它不再有存在的价值,既然没价值,被淘汰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窦天权想要张嘴反驳,他又道:“千万不要跟我提那些虚头八脑的民族大义,不当饭吃。商人眼里,只有利益。”
窦万臣开始剧烈咳嗽,那脸憋得通红。边上的夏姨手忙脚乱替他拍了好一阵后背,方才缓过劲来。他瞪着窦天枢道:“钱,你钻钱眼了呀?你晓得不,人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开工厂除了赚钱,它更大的作用,是给老百姓提供一个饭碗。”
“满大街都是没饭吃的,我们管得过来吗?”窦天枢指着窦天权对父亲道:“就他,活脱脱一废物,在家吃一辈子闲饭就算了,难不成你还真信他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我还没死呢!”窦万臣将拐杖扔在了地上:“还有选择谁来管家的权力!”窦万臣说完这话,自己也愣了一阵。他清楚得很,家里的生意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中了。如果窦天枢不吃这一套,他也是毫无办法。
“爸,”窦天枢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在他的观念里,他是老大,他有做生意的才能,那他就该是掌管家族生意的不二人选。万没想到,父亲竟然产生了要替换他的念头。不,他绝不可能接受被替换的命运,他身子一矮,蹲在父亲的脚边:“爸,你不会又受了那丑女人的蛊惑吧?你难不成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在这时候,窦天枢第一次体会到害怕失去权力的恐惧感。老实说,掌控家族生意的权力是父亲给的,他既然能给,当然也能收回。不,绝不能让父亲收回权力,不能掌管钱财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愿意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窦天权依稀感觉到,窦天枢那话里包含着他一直想要探究的真相。
“都给我闭嘴!”窦万臣瞪着窦天枢,阻止了他后边的话。
“你要真有爱心,有情怀,有本事,就别伸手向家里要钱,”窦天枢思来想去半天,终于抓住了窦天权好面子的软肋:“你要真能凭自己的能力让昌泰红火起来,到时我让位让贤,你来当这个家。”说完这番话,窦天枢心里自是得意,在他看来,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昌泰必死无疑。再说了,做生意除了本事还得仰仗雄厚的资金。什么都没有,就想让昌泰起死回生,这等于是痴人说梦。
窦天权听明白了,窦天枢不会给昌泰注资,一分也会不给。说到底,这个家现在还是他说了算,至于父亲他已是有心无力。一想到刚恢复生产的昌泰因为没有资金注入马上就面临停产,那些他亲自请回来的工人们又将失业,他心里就痛苦得很。曾经信誓旦旦的诺言,踌躇满志的理想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忙活了几个月,他还是一事无成。愤怒和委屈突然袭上心头,泪水也不争气的积满了眼眶。他狠狠瞪了窦天枢一眼,扭头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