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建国不阅兵,但是对我而言,面对的挑战才是前所未有。上午刘一突然从卧室传来一声大喊,我跑进去发现顺着她的大腿流下了两道淡黄色的液体,刘一紧张的哭了起来:“老公,是不是羊水破了?怎么办啊?”
市医院早就申请了病床,只不过刘一嫌弃那里人声嘈杂,坚决住在家里。要知道,这张病床还是父亲求来的,全市几百万人口,都想要在这里生产。因此医院也有了强硬的规定,顺产三天出院,剖腹产五天,感染另算但不超过半个月,而待产的一律不予预留床位。要知道,很多人生了孩子推出产房还只能躺在走廊里等。至于所谓的VIP单间,早就取消了。就连我们的病房,本来是三人间,现在硬塞进来一张床,成了四人间。即使冬天不烧暖气,光靠嘴里吐出的二氧化碳也能让病房变成温室。
幸好我们提前准备了待产包,里面所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准确的说是有一包半,那半包是姑姑拿来的,是二嫂去年生孩子剩下没用的东西,姑姑觉得放在家里就是扔,还不如送给我们。用得着就用,用不着也就由着我们处置了。而这样的东西,岳母是坚决不会让我们用的,她的讲究比较多。而女人的事,我还是决定听从她的意见。
我们匆匆开车赶到医院,路上已经和产科的王副主任通过电话。到了病房,发现我们的储物柜已经塞满了东西。旁边那张病床的丈夫看到我的举动,立刻冲过来收拾他塞在里面的包裹。而我们的那张床虽然空着,看床单总觉得是被人泼了洗锅水。待产包里有一张隔垫,岳母麻利的铺上去,然后又铺上了自家的床单,这张单子还是岳母从老家托人捎来的老粗布,说这样的单子躺上去不怕起疹子。
刘一已经疼的脸色惨白,羊水似乎也流干了。护士进来之后,立刻将她掺进了产房,岳母着急跟了过去,留下我收拾剩余的包裹。旁边床那位丈夫,脸上带着激动的心情问我:“兄弟,头胎还是二胎?”
“头胎。”我根本头也不抬。
“那你别着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头胎生的都费劲,我老婆都打了好几次催产针了也没见动静。都说顺产好,我也不懂,就这么干等吧。那是你丈母娘吧?”
“是。”我觉得这人就像街头的算命先生一样招人烦。
“都是这,还是亲妈伺候的舒服。婆婆伺候孩子还行,伺候媳妇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他懂个屁!我祖母去世前都是母亲照顾的比姑姑照顾的多,要是说起来,还是母亲更细致。但是此刻一个已经离不开呼吸机的人,还如何照顾别人?不麻烦别人照顾已经是她能付出的全部了。
突然护士回来了,“你丈母娘说赶紧给你爸妈打电话,你媳妇快生了,已经开了八指了。对了,刚才你媳妇嚷嚷着让你进去呢,我告诉你一下,医院下了新规定了,不允许丈夫进产房。”
我赶紧一把拉住护士,“护士小姐,可是我是学医的,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没那个权力,你有本事你问院长吧。”护士甩掉我本就没有使力的手腕。
“哟!哥们儿,你还是医生呢?在哪个医院上班了?”
这人怎么顺着竿就往上爬?“我是医学院毕业,但是没当医生。”稍微想了一下,“现在还没找下工作。”省得这个人穷追不舍问个没完没了。
“唉呀!可惜了!当医生多赚钱啊!光是收红包就比别人的工资还高!”
这人一句话触痛了我心中两个敏感点。“你塞红包了吗?”
“给了,人家医生不要,估计是嫌少。也可能时机不对,等我媳妇进了产房或者推出来之后再试试。”
“这位大哥,您帮我看着点东西,我去看看我媳妇。”
产房外,岳母时不时试图从门缝里看到什么。可我知道,就算这个门完全敞开,岳母也不会看到任何一个孕妇。“妈,要不您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虽然岳母到家里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但我们两人始终没什么沟通。一来是语言不是特别通畅,岳母还是习惯说家乡话而拒绝普通话,而我则是始终没能从耳濡目染中学会太多词语,似乎每次她们母女交流,我的耳朵就自动屏蔽起来。二来是偶尔刘一让我参与到某个话题时,大家的观念总是针尖对上麦芒。
就好比上周父亲买来一块熟驴肉,进门之后就放进了冰箱储存起来。从营养学和食品学的角度看,驴肉中氨基酸构成十分全面,8种人体必需氨酸和10种非必需氨基酸的含量都十分丰富。父亲自己都舍不得吃,到手后第一时间开车送来。可岳母却坚决不肯让刘一吃,说肉一旦进了冰箱就是死肉,细胞都不活动了。人吃了死肉哪有不生病的。若不是看在刘一的情面,我真想好好教训一下岳母的无知,给她做个文化普及宣传。
“妈,咱们分一下工吧。之前护士就给我说过,说现在好多地方都有偷小孩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医院规定不让锁门,只能咱们看紧点。我的意思是,我爸妈估计帮不上忙,就靠咱俩了。要不一人白天,一人黑夜,这样交替开。”
“你看吧。”岳母还在门缝前徘徊,似乎她靠手上的那点小动作就能把门撬开似的。
“要不等刘一出来以后,咱们先都看着。等到了下午六点我去睡觉,睡到十点来接您的班。第二天早上六点您再来替我,我给您买上饭我再去休息。上午估计检查多,我睡到八点就过来。您看行不行?”
“你看吧,都行。”岳母就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
我一个人稍稍退了几步,拿出手机打给父亲:“爸,小刘进产房了,听护士说的,估计快生了。”
没想到刘一还没出来,父亲倒是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眼袋颇深的女人,穿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头发烫了卷,在脑后被发卡固定着,皮肤黝黑中透着玫红。“这是李阿姨,你妈给你雇的月嫂。你就别瞎忙乎了,有什么需要做的,让阿姨动手。”
我在这位李阿姨的脸上看到一种疲惫,是比父亲连月照顾母亲还要辛苦的疲惫,似乎她的笑容都是软榻榻的。而我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父亲工作也越来越忙,我几次和母亲说雇个护工照顾她,她却每次都拒绝。而且一次比一次坚决,最后一次差点用拖鞋砸到我的脸上。
“没事,爸,当父亲的有义务在第一时间亲自照顾并见证孩子的每一步成长。”几个月前我问父亲的问题,父亲说等我当了爸爸再说。看来,答案很快就会浮出水面。而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祖父买给刘一的书里的原词,我只不过照本宣科而已。
“亲家,进去多长时间了?需不需要我在这?你赶紧休息会儿。”
“不用,不用,你忙吧。”岳母关心刘一我能理解,但是对父亲也像对待我一样爱搭不理,我就有点受不了了。
“那你辛苦一下,在这坚持住,我去你爷爷那等消息,你爷爷要来呢,我觉得一时半会也生不了,让他别着急。这样,孩子生下来你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带着你爷爷就往这里赶。”父亲看了一眼手表。“需不需要我给你买点红牛,晚上你还得熬夜。”
“那就买点吧,有备无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爸,要不别让爷爷来了,老人不都是挺介意医院这种地方的吗,不吉利!而且,我二嫂生孩子的时候爷爷也没去看看孩子,这样是不是显得咱家太特殊。”
“你爷爷现在脾气那么大,我可管不住。我不接人家,人家敢自己坐个公交车来,还舍不得打车。至于你姑姑那,你就别操心了,没事。”
父亲走后,我带着这位李阿姨回到病房,按照刘一之前无数次向我介绍的那样,把包里所有的东西向她介绍了一遍。其实我觉得我根本就是多余,既然是干月嫂的,肯定都接受过相关的培训,应该比我专业才对啊。可是看她的样子似乎很认真的听我介绍,生怕漏掉什么。
正当李阿姨用水房打来的热水烫带来的脸盆时,岳母突然跑回来,一脸激动的大喊:“生了!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