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快递员的电话后,火速飞奔到了母亲家里。十天前父亲和我商量了一番,觉得还是先买一个国产的呼吸机。毕竟进口呼吸机一来价格太高,二来万一出现设备故障,维修周期特别长。况且,母亲虽然不比以往,但也没有严重到无法自主呼吸。用父亲的话说,实在不行就便宜处理掉,反正不值几个钱,再买贵的也不迟。
当我抱着沉甸甸的箱子进屋后,母亲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东西回来了?多少钱?我给你。”
“我爸掏的钱,我不知道。”
“你爸还学会网购了?拽死他了!到底多少钱,妈妈给你就是了,这有个啥,拿回去给刘一买点营养品。这段时间你老往我这跑,你媳妇能没有意见了?”
“你儿媳妇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她分得清好坏。”我粗暴的用钥匙划开了箱子上缠了三层的透明胶带,打开之后才发现在塑料气垫的围绕中,一个大小和电脑机箱差不多的家伙。蓝色的金属外壳让我想不到天空,只能回忆起护士嘴上的一次性口罩。
“挺精致的啊!”母亲倒是对我扔在地上的铁疙瘩第一印象不错。
我看到箱子底还有一个包,抽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是配套的氧气面罩和连通管。氧气面罩我捏了一下,还好是硅胶的。记得以前在医院实习,有时我好奇尝试戴上氧气罩的感觉,可那廉价的一次性塑料壳总是硌的鼻梁通红。老朱还曾笑话我,说我长得不标准。
氧气罩上还连着两根两厘米宽的带子,按照说明书的提醒,一根绕过颈后,一根套在头顶。这样自然好,能够减轻头部的压力。而且密封性好的面罩,机器对人的呼吸调控小效果也更好。
母亲走过来,拿起面罩试着戴了一下,面罩将她的口鼻完全封存起来与空气隔绝。“好家伙,这戴上和生化部队一个意思了。”
我看着说明书,发现几乎不需要我费什么脑子研究,现有的设定模式进行选择就好。“妈,我拿开水把面罩给你烫一下,你戴上试试吧?”
“不用,晚上让你爸回来弄吧,你赶紧歇歇。上班累了吧,你爸说了,最近你们单位搞的几次活动,你的方案都不错。这可不是我夸你或者你爸夸你了,其他几个副总也说了。”
“唉,那也不好说,谁知道是不是看我爸的面子故意这么说的。”就像我上学的时候,同样是上课睡觉,老师批评学生,对待成绩不好的,说的是一看书就睡觉,对待成绩好的,反而是睡觉都想着看书。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是夸你了,你就先接着。哪怕你爸退休了,好不好再说。快坐下,陪妈妈聊会儿。”母亲的脸型不知不觉间又消瘦了,好像心脏已经为了给肺供血疲于奔命,忘记了其他的使命。“你爸今天在单位心情咋样?”
“挺好的,咋了?”毕竟周一全公司要开早会,我和父亲也是公开碰了几次面的。
“唉,还不是你爷爷。老人年纪大了,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你爸这么孝顺一个儿子,真的不能再要求什么了。你爷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现在,突然之间就迷上打麻将了。打麻将你总不能一个人打吧,得凑够四个人了吧,这不,妈妈现在也搭不上手,你大娘身体不好,你大伯就不陪,说的很直白,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你说一个当儿子的,能陪自己的父亲几年,况且你爷爷是七十好几的人了,有点太不像话了。”
“那最后怎么安排的?”昨天我本该陪祖父吃饭的,可惜岳母无论如何不肯去,我只好陪着她和刘一另选了一家饭店。
“还能怎么安排,你爸和你姑姑、姑父都上阵呗。小雪也是被你姑姑惯坏了,本来中午好好的,你哥开车拉着我和你姑姑、姑父,还有你嫂子和孩子。结果小雪一看你姑姑在爷爷家下了车,立马扯开嗓子就是嚎。嚎的呀,别说你爷爷,我都听着烦。你哥也火了,你姑父也火了。”
“他俩火什么呢?”
“你哥也听不惯小雪到哪都是哭,当着我们的面就骂孩子。这骂孩子管用?要是骂管用,他第一个考上清华、北大。你姑父也是,看着你哥骂小雪,他又骂你哥,一代骂一代,真要乱的把天还要捅个窟窿了。”
“这可真成了你们大人常说的了,不是说我哥想骂孩子或者就觉得该骂孩子,他就是控制不住。为什么?因为我们就是这么长大的,你们就是控制不住骂我们,所谓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即使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童年的经历,这种身体和精神的痕迹不是看看书、听两句鸡汤文就能改变的。”虽然父亲也曾骂过我,好歹都集中在十八岁之后,这也许就是我的幸运吧?
“这不,你嫂子拉你哥,你姑姑拉你姑父,这才把人分开。我本来是要回家的,瞧这架势,我还是上去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还能顶替一下。结果,你姑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好象被你哥气的消化不良一样,打牌的时候,急急燥燥的。正好你爷爷坐他上家,你爷爷本身年纪大了,不管是手还是脑子,肯定会慢一点。你姑父就等不了,你爷爷还没出牌,他就摸了牌打出去了。而且万一你姑姑要是正好碰你爷爷打的那张,你姑父还要数落你姑姑半天。明明就是他不按照规则来,弄的都挺不愉快的。”
“妈,有些话我说了你别不爱听。我就问你,你觉得他们三个愿意不愿意陪我爷爷打牌?”
“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陪老人是义务,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
“可是咱们话说回来,人家大伯就不愿意啊。所以呢,不管你们在背后怎么说人家,人家两口子解脱了。在家里想睡觉还是想遛弯,都自由。你们这一个个憋的一肚子气,在那里硬耗着,估计我爷爷也玩的不痛快。”
“可不是不痛快吧!本来说好的打两圈,结果打了一圈你爷爷就撵人了。你姑姑本来就急着回去照顾孩子,更是二话不说就走了。剩下我和你爸在那收拾。你爸也是,闲的没事非要多那句嘴,说让你抽时间去给你爷爷装个打麻将的游戏,在手机上就能玩,你爷爷那个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了。骂你爸骂的可难听了,什么‘我又不是为了赌博!不想陪我就滚!’你爸气的昨天一晚上话也不说,饭也没吃。”
“能理解,老人可能不是为了游戏,就是想让子女陪呢。要不这样吧,下次人手不够了,我去吧。”
“你?你试试吧,我估计你爷爷不会让你去。毕竟你是孙子,儿子还在,让孙子陪什么。”
此刻,我心中泛起一种恐惧。父亲对祖父无限制的服从,的确,从我来看是一种伟大的付出与牺牲。但是,父亲也有老的那天,到时候,他会不会以祖父要求他的方式来要求我。尤其,是他可以做到的程度,而我如果不幸未能完成,他又会否发出比祖父更为狂暴的怒火?而我现在,就算有这种隐忧,似乎也想不到丝毫的办法去预防这样灾难性的后果。
至于二哥,在他家里,床上、沙发上、柜子里甚至椅子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着他给雪儿买的玩偶,又有谁能苛责他,说他不爱自己的女儿。可惜,人生就像有轮回一般,或者说是一个家庭为单位的漩涡,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很自然会把那种旋转的方式传递在下一代的身上,就像传递构成他的双螺旋。不过,男人能够承受的那些责骂甚至体罚,一个被视为千金的姑娘,又能消化多少?何况,小雪面对风暴的日子,比二哥还要早。
母亲还在把玩那个氧气面罩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似乎被今天的工作折腾的有点疲惫,见了母亲也没了笑脸。自从煤炭的行情开始走低,似乎山西所有的企业都受到了波及,面对逐渐失控的趋势,省公司明明自身难保还不断加大对各市区的任务要求,妄图“自力更生”。
如果连他都不肯用微笑给母亲鼓励,我知道接下来的势必是更恶劣的气候。果然,母亲鸡蛋里挑骨头一般:“瞧瞧你买的这个东西吧,这么大,我带上睡觉的时候,估计头也不能扭,脖子还断了呀!”
父亲也只是在我的手机上看到了图片,对实物也有孩子看到新玩具时的好奇,把西服胡乱一卷,就走过来要拿母亲手里的面罩。“让我看看呀!杨正,这个呼吸机对打呼噜有治疗的效果没有?”
“应该也有,打呼噜学名叫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如果你睡觉时戴上,高浓度的氧气进入呼吸系统,自然能保障氧气的供应。”
“到底是给我买的还是给你买的?什么也想抢!那你戴吧,我不要了。”一甩手就把面罩扔给父亲。“别忘了把我儿子的钱给补上。”
“要是好用的话,咱一人买一个,多和谐!”父亲还套在脸上试了试,面罩里瞬间起了一层雾。
“儿子,妈戴上这个会不会有依赖?以后是不是睡觉就得戴着?会不会以后更严重,没事也得戴着?”
“您觉得气不够用的时候带,没事的时候不戴。”其实我还没看清二哥的漩涡,就发现自己如今也有一个漩涡,父亲和母亲经历了几十年的磨合,拌嘴成为了常态,而我如果享受这种氛围,并带入我的小家庭,后果又是什么?是不是一艘小帆船,被搅碎?同样,不管预见到什么,都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