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疏勒城下连续失利让呼延历垂头丧气,他知道汉军不好对付,但是曾自信满满的自己却一再损兵折将,再这样打下去,可就把呼延部的家底都落在这里了。兵力与人口是他做为匈奴一王的资本,若精兵就此折损在坚城之下,那以后在整个北匈奴就再无自己立足之地了。
继续进攻还是暂缓攻城,这是个问题。
“大王,听说前方战事不顺,可否说给妾一听。”
“唉,”呼延历抚摸着怀中娇艳的美人不断叹着气,“疏勒守军有勇有谋,意志坚定,虽然我军人数众多,但经不起一再失利,呼延部勇士的鲜血不能白白在这里流畅。”
“大王不必忧愁,城内汉军就算存粮充足,但饮水也是个问题,不如就此断了那山涧,围了不攻,几日后他们没有水喝,自然土崩瓦解。”
呼延历看着莼娘,自从她当了自己的阏氏以来,对汉人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恨,全然忘了自己就是一名汉家女子。不过话说回来,这计策还是好计策,不动自己的兵卒,就能极大地削弱城内的战斗力,待到他们缺水严重的时候,要么出城与自己的军队决一死战,要么束手就擒,届时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斩杀,免于月氏地图被复制这样的后患了。
呼延历的军队停止进攻,全军给绕城而走的那条涧水改道,让疏勒城中的军民得不到一点饮水补给。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日,汉军士卒几遭受了干渴的折磨,烈日炙烤着连绵起伏的大地,毛宏带着十余名汉军士卒在城头监视着西面涧内的北匈奴营盘。午后时分屯长张封提着黑色的陶罐神情萎靡地走上城头,一人分着饮了一口淡水。
看着嘴唇干裂、神情疲惫的毛宏,大牛忧虑地道,“这样下去,城内所有军民不会被杀死也会被渴死……”
毛宏没有说下去,大牛望着头顶上那白晃晃的日头,不禁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他赶紧手扶垛口,闭目平静自己,二人默然相对,黯然无语。
人早已无尿,无水的这十余日,士卒们将人尿一滴不剩地收集起来,人马允着少饮,温润一下嘴唇、咽喉。
又是两天过去,战马有十余匹已奄奄一息,马已无尿。被干渴摧残到绝望的士卒们只能挖开土壤缓解喉中烈火烧灼般的干痛。
水,在西域最宝贵的水,现在已经成为决定汉军生死存亡的决定因素。栗米、草料有的是,位于麻沟河山梁上的疏勒城,土层下都是干土。要是再无水,要不了几天,汉军必亡,疏勒城必破!
掘井的士卒已经挖到十余丈深,挖出来的土在官署旁边堆成一圈小山,但土层依然是干的,无一丝有水份的迹象。所有人心都有点凉了,可只有李显仍坚信井中必有水,士卒只得不依不挠地继续往地下掘进,并将一篮一篮沙土吊到地面。
这天午前,呼延历又下令组织了一次惨烈的试探性攻城,没想到已陷绝境的汉军听到牛角号声,便振作精神从炕上挣扎着起身,奔上城头后竟然又将北匈奴士卒给压了下去。攻城虽再次失败,但呼延历于却无比兴奋。因为,汉军行动明显迟钝,城头有数十卒被骑弩兵射杀。
他知道,只需再围些日子,疏勒城必破!
汉军已经被干渴折磨得近乎绝望,敌退了下去,汉军士卒却一一瘫倒在城头,他们连走下城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天都有伤卒死亡,耿恭无计可施,他挣扎着亲自举火为几十名殉国士卒火化后,回到官署一阵头晕,眼前金星直冒,赶紧躺到炕上将息一下。
早已过了晌食时间,但士卒们已经感觉不到饥饿,手捏着焙熟的麦粒却没人敢扔进嘴中!
真是见了鬼了,李显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汉军已经再无力择地掘井,这宝贵的十余日或许被自己浪费了。十五丈深,怕是快有疏勒城东侧的山涧深了,却依然无水,这怎么可能?!
李显的话却令耿恭心里隐隐产生一丝希望,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走进院中。他悲愤地仰头看着苍天,天上无一丝云彩,晃眼的烈日正挂在头顶,令人目眩。难道是天意吗?人尿、马尿、马粪汁,让士卒们在断水后维持了十数天。可现在人、马已无尿,马粪尽是干的粉末,难道天意该汉军失败吗?
“校尉,是否杀战马……”毛宏从城头挪了下来,他低声道。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屠战马!”耿恭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毛宏的请求。战马是战士的伙伴和战友,不到万不得已,即便渴死,也不能杀马。
毛宏哀叹道,“可那怎么办哪,校尉,最多再持三日……”
“天必助汉军,拜井祀水!”现在只有继续掘井,李显不服气便说明仍有希望。耿恭忽然想到了激励士卒掘井之法,他脑际飘过前汉孝武大帝时期远征大宛的将士们,决定拜井求水。
众将闻言,心里都暗暗苦叹。没人相信校尉拜井便能感动苍天,但绝没有人反对耿恭。早在塞北时起,众将跟随耿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每战都让匈奴人丧胆。每逢绝境之时,耿恭总能率领众将杀出一条血路,令战役起死回生。
耿恭命众将整衣,然后率领众人来到枯井边。
他面向东方,仰头向天,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嗓音干哑、艰难说道,“吾闻昔贰师将军征伐大宛之时,汉军因缺水而困。将亡之时,贰师将军拔佩剑剌山,飞泉顿时涌出,令全军脱困。今汉德神明,吾奉皇上诏令驻守天山,守护车师后国,天岂欲坐困于吾哉。”
言毕,乃整衣向井如是三拜,并默然为汉军祈祷!
拜毕,自然未见有点滴水出。众将默然,可耿恭却又下至十五丈深井之中,亲自掘土入篮中。已经瘫倒于地的士卒们受到鼓舞,便一起掘土,并一篮篮吊上井口。又掘下约半丈深,土先是有点潮湿,继而分明有水渍。耿恭大喜,抽出长长的环首刀,嘴中说道,“若天不灭汉军,便剑下飞泉出!”
言毕,便使出全身之力,挥刀猛然刺向脚下的黄土中。
刀没至柄,令人震惊的一幕神奇地出现了!
他刚抽出刀,只见深井之中潮湿的沙土上,烛光下一道飞泉如线,分明已喷涌而出。接着,水线越来越粗,滋滋作响,骤然高达丈余。水流哗哗流动,越喷越急,转眼功夫就漫了上来。毛宏和士卒们先是一愣,继而发疯般地用手捧着甘泉便想畅饮,可李显却赶紧阻止,“所有人不得狂饮,骤然大饮会死人的。先逐次小饮,明日才可略大饮……”
众人愣住了,耿恭闻言先也是愣了一下,李显的话有道理。于是他捧水湿润头脸尤其是干裂的嘴唇,并小小地呷了一小口。众卒学着他的样儿,没人敢大饮。
他们坐着篮子一一爬出井,士卒们见他们一身湿漉漉的,全军欢声雷动,无不大惊,顿时万岁之声被野。井内水越聚越多,喷涌翻腾,瞬间便漫了上来,一直漫到离井口约丈余便静止不动。士卒们取下篮子换上水桶,摇动辘轳打起神泉水,先舀着让伤员小饮,然后是让战马小饮,最后才一个个俯身小饮,犹饮甘霖。
这甘甜无比、清凉泌人的井水醉人心脾,全军饮毕,他们舀水浇到每一个人身上,众人打起水仗,你一瓢我一瓢,每人都洗了一个痛快淋漓的澡,欢乐弥漫疏勒城。
兵曹带着士卒们快速熬了稠粥,全军十余日来第一次象样午食。
这神泉太神奇了,水位永远离井口丈余,井水清澈见底,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日后,燮神仙已允人、马饮足水,失败的气氛早已一扫而光,汉军迅速恢复了精气神。
耿恭命士卒开始整修城头,毛宏心领神会,带领士卒们抄起水桶打满水提上城头,他们一边在城头打闹着,一边开始用水和着泥修缮被匈奴人巨弩破坏的城墙。
这一幕便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令北匈奴各营惊恐万状。
“这怎么可能?涧水已断,城中如何会有水?”呼延历闻报,慌忙从山口大营赶到城西边土梁上,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切,无不惊得目瞪口呆。看着汉军士卒在城头扬水补城,呼延历面色发灰,他仰天长叹,“是天不助吾,非汉军之能。耿恭有神助,吾无奈矣。”
就在呼延历面对疏勒城一筹莫展的时,左鹿蠡王再次领兵一万余人,他们绕过挽弥国,穿越天山达坂,从柳谷进入车师前国,将汉军己校尉关宠部又团团围困在柳中城内。
在天山的另一边,另一场恶战也拉开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