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李梅的手走到茶楼楼下,李毅上了小舅子李昊的车。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李毅扭头看看李昊,而此时李昊也正盯着他看,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
“回来了?”看着李毅,李昊草草的问了句,连句“姐夫”都没有叫。
李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象征性的冲着这个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和关爱的小舅子点点头。
妻子李梅兄妹四个,李昊是她最小的弟弟。李毅和李梅结婚之后,由于李毅有钱,是当地出了名的“大老板”,所以这个小舅子没少找他帮忙。而碍于妻子的面子,对于小舅子李昊的要求,李毅从老没有拒绝过,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的钱。李昊结婚买房、买车几乎都是李毅一手包办,有时甚至连请客吃饭这种小事都要由李毅帮他买单。对于这些,李毅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发些牢骚,啰嗦一会儿,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那个时候,李昊对于李毅的尊重就像一个太监对待皇上一样,用惟命是从来形容也不为过。如果需要办点什么事情,只要他李毅使个眼色,李昊就会知道李毅的想法,想着法儿的帮李毅办成;那个时候,李昊就是他李毅的跟班小弟,整天跟在李毅的屁股后面,姐夫长姐夫短的,嘴巴就像抹了蜜一样的甜。
时过境迁,仅仅五年多一点的时间,当李毅顶着“刑满释放人员”的名号回到家的时候,小舅子李昊对于他李毅的态度判若两人,那种爱搭不理、充满不屑甚至鄙视的眼神让李毅怒火中烧:住着我掏钱买的房子,开着我出钱买的车,竟然对我这样的态度,真的是狗眼看人低呀!
如果是在前几年,李毅早就发火了。但现在他没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剥夺了他发火的资格: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人亦是如此,随他去吧!
李梅已经从李毅的眼神中发现了他对弟弟的不满,但当着弟弟的面也不好直接说什么。于是便坐在后座上,搂着怀里的女儿指着李毅说道:“小美,你不是天天嚷嚷着找爸爸吗?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叫爸爸呀!”
而此时的李昊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对李毅的态度出现了问题,也许是同情心作祟,便一边开车一边顺手打开车内的顶灯。
随着妻子的声音,李毅把目光从李昊的脸上转移开来,回过头看看坐在后座、紧紧的钻在李梅的怀里,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小美,眼泪刷的一声流了下来。
自己“出事”的那一年,女儿刚刚三岁。虽然不谙世事,但跟自己特别的亲。每当他下班回家,第一个冲上前来迎接他的一定是女儿,扯着他的衣服,钻到他的怀里,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那个时候,女儿就是自己的开心果,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烦心事,工作是如何的不顺利,但只要回到家,只要看到女儿,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现在,自己就坐在女儿面前,而且女儿已经从一个鼻涕哈拉的小屁孩变成了一个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但五年的光阴似乎磨灭了自己在女儿头脑中的印象,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一口一个爸爸的乖女儿,现在见到自己之后竟然吓得浑身哆嗦,躲在妻子的怀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这都是自己做的孽啊!”想到这里,李毅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姐夫,你离开家已经五年多了,小美对你有陌生感是正常的。”见李毅看着小美一个劲的流眼泪,李昊侧眼看看他,然后冷着脸继续说道:“小美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邻居、同学的白眼中长大,在她的印象里,你就是咱县城里最有名的坏蛋、骗子。这种话听了五、六年,我们这些成年人无所谓,孩子可不会这么想。所以,包括我姐、我、父母以及孩子们,你要给大家时间。刚开始你可能有些不适应,慢慢的就好了!”
说到这里,李昊微笑了一下,一边开车一边拿出一支香烟递给李毅,并冲着他指了指放在档把旁边的打火机。
看着李昊的变化,李毅心里感到了些许安慰。他点上香烟,先是美美的吸了口烟,然后一只手伸到后座,轻轻的拍拍女儿的头。
也许是血脉相通,也许是李毅的言谈举止唤醒了女儿头脑中的印象,看着李毅伸过来的手,女儿小美这次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不好意思的一笑,然后扎进妈妈的怀里,用好奇中夹带着惊喜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李毅。
李毅与妻子相互对视一眼,两个人会心的一笑。
“姐,小美在干啥呢?平时咋咋呼呼的不停嘴,今天姐夫回来了怎么不吭气了?”开着开着车,李昊扭过头来看看李梅问道。
“她已经睡着了,哪还有时间说话!”坐在后座上,同样睡意朦胧的李梅无精打采的说道。
听完李梅的话,李昊突然靠着路边停下了车。
“李昊,你这是……”李毅和李梅被李昊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把车停稳,李昊摘下手套,拿起放在操作台上的香烟,拿出一支递给李毅,然后重新拿出一支叼在嘴上,一边吸烟一边说道:“距离潘阳县城还有十几公里,趁着小美睡着了,我想把有些事情和你们讲一下,要不然等她醒了,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她已经大了,有些话能听懂了,让她知道了不好。”
听了李昊的话,李毅和李梅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姐夫,你在咱们县城‘得罪’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这些年来,咱们一家人跟着你受了多大的牵连你也明白。”把打火机凑到李毅面前,李昊帮他点上烟,然后接着说道:“但时至今日,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你是我的姐夫,曾经帮助过我,帮助过我们这个家,即便是心里再恨你,但亲情和你曾经对我们全家的恩情还是不能忘记的。你说呢,姐?”
说到这里,李昊笑着看了看李梅。
“哎呀,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嘛?原来你姐夫有钱有势的时候帮助我们是应该的,因为他是我的丈夫,你的姐夫,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应该做的。现在他‘出事’了,落魄了,你们帮助他也是应该的。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绕这么大弯子干嘛?”李梅翻着眼睛白了李昊一眼,然后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你从监狱‘出来’的消息不但我们一家人知道,有些债主也知道了。据我掌握的消息,这些人会找你讨要原来你‘借’他们的钱,他们并且商量好了,为了要到钱,他们会不辞手段。”说到这里,李昊停下话题,一边吸烟一边用眼睛翻了翻李毅。
“这些人找我要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足为怪。”听完李昊的话,李毅并没有感到吃惊,而是平静的说道:“因为这件事情,我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已经受到了法律应有的惩罚。从情理上来讲,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如果我现在有钱,还他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我没钱,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总不能再因为这件事情把我告到法院,法院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第二次判我吧?放心,在监狱的这几年我也学了一些法律知识,知道怎么做”。
说到这里,李毅把手中的烟头扔到车窗外,神色坚定的看着李昊和李梅。
“姐夫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有件事情你想过了没有?”听完李毅的话,看着他有点自豪的表情,李昊皱起了眉头:“既然你已经因为那件事受到了法律的惩罚,现在这些人找到门上来,我们有钱可以给他们,没钱他们也没有办法。但是,如果他们经常这样骚扰我们,我们的家是不是又要因此鸡犬不宁?”
说到这里,李昊看看李毅和李梅,紧接着说道:“你们不要多想,不是我怕受连累。姐夫在没有出事之前曾经多次帮我,如果没有他当初的帮助,我李昊也没有今天。所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完李昊的话,李毅默默的点点头,心里暗暗的嘀咕着: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哎呀,你能不能把话一下子说完啊?都快急死我了!”李梅可没有李毅那么能沉得住气,所以看着李昊着急的催促道。
“姐夫,我觉得你应该为你年迈的父母和我两个外甥、外甥女想一想。”对于姐姐李梅的催促,李昊没有理会,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这些人整天往家里跑,家里肯定又要像你出事的那一年一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如果真的那样,你年老的父母怎么办?我的两个外甥、外甥女又怎么办?你刚出事的那两年,家里人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极大的困扰,搞得全家人人心惶惶。这两年刚刚消停一点,如果再起波澜,谁能受得了?”
说到激动处,李昊用手狠狠的砸了一下方向盘。
“你小声点,别把小美吵醒了!”见李昊扯着嗓子吼叫,李梅赶紧示意他小声点,并一边搂紧躺在自己怀里的女儿一边继续说道:“你说的我们都想到了,要不然我们到潘阳住干嘛?还不是为了躲那些人吗?我就不相信那些人还能追到潘阳来!”
扭头看看噘着嘴嘟嘟囔囔的李梅,李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姐,你想问题一直很幼稚,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是这个样子。唉,积重难返啊!”
“臭小子,说什么呢?胆子大了,敢奚落你姐了!”听完李昊的话,坐在后座上的李梅腾出一只手朝着他挥了过来。
李昊一边躲着李梅的手,一边接着说道:“潘阳距离我们县城只有四十公里,有多少人在县城有亲戚你知道吗?而这些有亲戚的人当中又有多少是姐夫原来的‘债主’?也就是说,姐夫刑满释放、住在潘阳市的消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传到县城。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在潘阳的住处还保险吗?”
说到这里,李昊有转头看看李毅接着说道:“姐夫,我不是埋怨你,更不是落井下石‘糟蹋’你。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应该知道:在咱们整个县城,你欠多少人的钱?这些人当中有商人,有工人,有老人也有孩子。这些人把家里唯一的存款甚至养老、买棺材的钱交给你挣钱,可到头来不但钱没有挣到,反而搞得身无分文,他们心中对你的愤怒你知道吗?我感到害怕的是,一旦他们发现了你的踪迹并且拿不回他们的血汗钱,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如果他们一急眼,对两个孩子下手怎么办?”
说完话,李昊有些紧张的冲着李毅和李梅摊摊手。
听完李昊的话,李毅和李梅大吃一惊。特别是李毅,头上的汗刷的一下流了下来。他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出现了李昊刚才猜想的那种结果,他李毅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