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一个消息从扬州传来:淮南杨行密病逝,享年五十四岁。其子杨渥嗣位为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侍中、弘农王。
唐昭宗乾宁二年,也就是十年前,杨行密被朝廷加封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农王,等到朱温入寇关内,挟持天子车驾东迁洛阳,为了笼络杨行密,朱温借天子之口,封他为吴王。
但是看杨渥这个继承自其父的官职,虽然这些都是自封的,淮南一向与朱温的伪梁对立,对于长安的大唐也不理不睬,但是依旧可以看出,杨家父子还是以当年天下共主唐昭宗的册封为最正统的。
唐僖宗乾符年间,江淮地区盗贼群起而反,年轻气壮的杨行密也参加了造反的队伍,很快就被抓住,结果当时的庐州刺史郑棨看他相貌奇特,于是放走了他。杨行密便在庐州参军,成为州兵,又被派往朔方镇戍守一年。
回到庐州后,因上官不喜,他便杀死本州都将,占据了庐州,后来被朝廷招抚,成为了庐州刺史。到了唐僖宗光启三年,当时的淮南节度使、渤海君王高骈被部将毕师铎囚禁造反,结果被杨行密打的大败,单骑逃回。
等到唐昭宗即位,杨行密以庐州为根据,四面攻打,平定了江淮之间的叛乱,于是被封为淮南节度使。
杨行密原名行愍,字化源,大约是出身弘农杨氏,他少年贫孤,深晓民间疾苦,自上任以来,抚恤百姓,招集流散,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并选拔贤才,又提倡节用安民,使得江淮地区的社会经济,在黄巢之乱后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二期最关键的是,杨行密知兵善战,他与周边各地军阀交战,胜多败少,尤其是数次大败朱温,牢牢地将朱温南下的步伐挡在了光州之北,并且扫清了长江中下游的小军阀小藩镇。
若不是李弘益支援荆襄赵匡凝,只怕杨行密的地盘就扩到长江中游了。而且杨行密这个人很有外交手段,远交近攻用得很是溜。朱温拥兵自重,他与河东的李克用彼此联合,死死地将朱温摁在了河南道。
但是杨行密唯独有一点没有做得很好,那就是朱温称帝后,李弘益拥戴李柷登基,使得大唐国号不灭。但是杨行密不喜欢李弘益,觉得这个年轻人也是如同曹操一般的人物,于是宁肯继续使用唐昭宗的年号,也不愿尊奉长安。
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其实李弘益还是很佩服杨行密的,因为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反馈,江淮之地被他治理的很是富庶,文风也很昌盛,在原本的历史发展中,正是在杨行密时代,中原的文化经济中心,逐步从长安、洛阳转移到了江淮,由北而南移,对于整个华夏南方的开发和发展来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在这个时代,大唐除了长安,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已经成为了东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商贸中心,放眼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像扬州州治所在的江都这样繁华的大城市来。
杨行密的去世,对于李弘益来说,又少了一个劲敌。继任的杨渥喜宴乐,好犬马,军情司对他的评价很差,觉得这人就是个十足的纨绔,而且早就引起了淮南众文武的不满了。
看着送信前来的军情司副指挥使,李弘益皱了皱眉头:“应进思此去淮南,怎么这么久还不归来?”他并非怀疑应进思,上次军火物资被劫,应进思就带了行动队南下,虽然销毁了被劫的军火,却一直迟迟未归。
那副指挥使苦笑着说:“元帅,你素来夸耀咱们军情司情报天下第一,上次给你老人家丢了脸,应长官觉得无颜面见元帅,想要对刘存老匹夫下手呢!”
李弘益不大喜欢搞暗杀,因为这么做一来显得自己太猥琐,二来实在有失风评,他没好气地说:“应进思要学傅介子刺楼兰王么?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司指挥使,朝廷五品官员,没来由做这些勾当!”
副指挥使小心翼翼地说:“刘存为淮南独当一面的大将,现如今在袁州与马殷对峙,手握重兵。这厮是杨行密心腹,如今又支持杨渥,老应的意思,是要铲除杨渥的爪牙。”
李弘益一拍脑袋,他想起半个月前应进思发来的密信,说淮南或有变故,想要对刘存下手,自己当时还答应了,看来忙的事务太多,都给搞忘了。
应进思做事一向很有分寸,首尾处理的很好,作为大唐甚至可以说天下最有效率也是最大的特务机构头子,上一次军火被劫也算是给应进思了一个很大的教训,李弘益挥了挥手,说:“既如此,军情司上下一定要好好配合!”
如果应进思真的能够将刘存除掉,杨渥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或许淮南也就跟着内乱起来了,李弘益捏着下巴的胡须,沉思了良久,猛地一握拳,“嘶”地痛叫了一声,原来他没注意,竟然将下巴的胡须扯下数茎来。
李弘益站了起来,接过一名侍从官递上来的大氅披在了身上,匆匆朝内阁所在的政务院走去。屋子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飘洒了起来。
内阁如今有五位宰相,韦庄去成都坐镇,于是李珽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首辅宰相,其次是李磎、陆扆和李弘愿。李弘愿和陆扆是同时入的内阁,但是陆扆毕竟做过一任宰相,所以他只能屈居最末一名。
每位宰相都负责对口十二部诸监中的数部,每人也都有独立的办公室。李弘益匆匆走进了李珽的办公室,早有门口的侍从秘书迎了上来,接过了李弘益的大氅。
李弘益笑着说:“思捷,今日是你值班么?”那秘书恭敬地说:“是!”这位是现如今在襄阳布防的雄捷军都指挥使蒋守光的大儿子,名叫蒋为胜,字思捷。
李弘益当年作出的一系列改革,其中就有避讳只避同字不避同音,讳避君亲,比如曹用行,只是在李弘益成年得字“季端”的时候叫过一次,一直都是用“十一郎”相称呼,就是为了避讳他父亲名中的“端”字。
蒋守光虽然军事才能有限,但是毕竟老于行伍,而且一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当初为他组建新军,李弘益原本想起名“雄武”,后来想到蒋为胜的字,于是征求了蒋守光的意见,命名“雄捷军”。
蒋为胜是河西众将诸子中唯一一个学文的,他也很给自己的老爹长脸,当年以凉州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凉州大学,在兰州广武县做过一任户科科长,然后通过选拔,成为了李珽的众多秘书之一。
蒋为胜轻声为李弘益通报了一声,便引着李弘益走了进去。李珽正坐在书案后忙碌地批阅着文件,他抬头看了一眼,说:“季端来了,先请坐!”
李弘益看到屋角里安放了一座铁皮蜂窝煤炉子,觉得屋子有些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接过了蒋为胜奉上的热茶,看到李珽抬起头,站了起来,说:“天寒地冻,公度兄怎地不多生个炭盆?”
在凉州时期,李弘益闲来画了些现代家居的图样,跟李珽、韦庄合伙建了一家木材加工家具制作的作坊,其中就有椅子。
唐人流行跪坐,但是毕竟跪坐时间太长,腿脚也不舒服,尤其是像李珽这样每日都跪坐着批阅文件的,更是受不了。于是新式家具最先在官府各部门流行开来,然后引发了民间的潮流。
只是跪坐也不可能立刻就被取代,在许多正式而庄重的场合,人们依旧喜欢跪坐。李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活动着肩膀,挨着李弘益坐下,笑着说:“政务繁忙,也就忘记冷了!”
李弘益关切地说:“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说着将应进思发回来的消息递了过去。李珽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杨行密死得及时啊!”他顿了一顿,说:“季端是要派遣使者前往江都慰问么?”
李弘益点点头,说:“杨行密多年来拒我大唐,他的态度颇有些暧昧。这一次朝廷派出使者,一来表示追悼,二来也看一看淮南的情况。”
李珽拉了拉书案前的一根绳子,屋外想起了铃声,蒋为胜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问:“相国有何事吩咐?”李珽说:“去将几位内阁宰相请来。”
等李磎、陆扆、李弘愿三人进来,李弘愿又简单介绍了一番,说:“我的意思,是礼部派出一名侍郎,追封杨行密,诸相国以为如何?”
李磎点了点头,说:“我看可以,听说朱温劫持先帝时,曾封杨行密为吴王,杨行密不受,这一次咱们大唐追赠吴王,看看杨渥却待如何。”
李弘愿说:“礼部郎中缅播高为人机敏,也叫他同去吧!”陆扆等李弘愿说完,才慢悠悠地说:“便赠谥武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