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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樱花俱乐部(上)

2018-05-30发布 2353字

樱花俱乐部是日本人建在租界内的一个豪华娱乐场所,面积足有篮球场那么大。这地方是多功能的,用来开舞会可以,当作酒吧也没问题。这不,今儿个又改了用途,前一半搭了个临时戏台,后半部却摆放了十几张大饭桌,桌上摆满了诱人的美食。

窦天权进去的时候,靠近戏台的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人。为离戏台近一些,他毫不犹豫去了前排只剩一个座位的那张桌子。等他一屁股下去,才发现,这桌不光全是日本人,旁边挨着那位,竟是当年差点一枪毙了他的日本水兵。此时,这家伙已不同往日,身上穿的是一件崭新的军官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那人似乎也认出了窦天权,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窦天权暗中运力,提防那人向他突然发难。没想到那货突然站起身,还向他热情地伸出了手:“窦少爷好!”好家伙,手上还挺有劲,窦天权暗中运力带着笑容回敬了一下。

对方笑了笑道:“感谢你来参加我父亲的生日宴会。”随即端起一杯酒冲窦天权晃了晃:“我叫山本犬郎,山本太郎是我父亲。哈哈,你可还记得,那年在码头,我俩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啊。”

“喔,哈哈,”窦天权拍了拍脑门,故作恍然大悟状。实则心里在骂,狗日的,中国话学得挺溜嘛。你这一副卖乖讨好的样子,是想干啥呢?

“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山本犬郎满脸的殷勤,眼神里那高高在上的傲气也收敛了不少。窦天权不知道的是,那年山本犬郎刚从码头回到舰上,就被山本太郎啪啪地赏了俩大耳光:“你知道那小子是谁不,你就敢贸然动枪?”

他当时还不服气,脖子一梗道:“不就是个自不量力的支那人嘛?我堂堂大日本帝国军人,毙了他又怎样?”

“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山本太郎语重心长道“就算日本是条龙,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得有帮手才行的。”紧接着,他又介绍了窦天权父亲窦万臣的背景,说他虽只是个商会的副会长,在重庆城却比正会长更有号召力。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父亲一提点,他立马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这不,今儿简直是天赐良机,可得搞好关系,因为他父亲说了,以后估计他会长期留在重庆发展。

窦天权不懂其中的玄妙,也想不明白那山本犬郎为何突然变得像一只哈巴狗。而这时候,台上的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快,让人感觉像是在密巷里遭了堵截,在被逼到绝望边缘的那一刻,一声清亮高亢的声音陡然而起:更阑静,淡月色,回忆往事心忐忑……

窦天权仔细一听,好家伙,居然唱的还是《石怀玉惊梦》。唱戏那人身穿状元服头戴状元帽,声音浑厚又富有磁性,好一个声音动听又帅气逼人的小生!可是,窦天权方才只是在门口瞄了一眼,就已看出台上那‘男子’分明是他心仪的姑娘。

他不想让人搅和自己看戏,就端起酒杯主动和山本犬郎碰了一下:“要不,咱们先看戏?”

“好。”山本犬郎倒也爽快,一口干了杯中酒,坐回椅子专心看起戏来。

又一阵密集的鼓点之后,只见那小生在场上来了一串凌波微步,再加上惟妙惟肖的眼神、轻盈的手势,仿佛要把石怀玉的形象清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她高声道——想当初,在原籍,祖宗留下好家业。二双亲,把命绝,表兄与我把诗书。大半年,赴京阙,一心要把丹桂折。淮河渡,把病得,旧病复发吐鲜血。恨石宝,那狗贼,盗取我的马匹还有银三百。二艄水,太恶劣,船舱不让我安歇。胡莲娘她的心痛切,闻声驾舟把我接。接过舟,医病结,煎汤熬药甚贤德。病愈后,把亲说,永结同心我们不分裂。夫上京,妻难舍,她赠我的马匹还有银三百……

这出《石怀玉惊梦》的川剧一直很火,窦天权在城里的双庆剧社听过,据说改编自聊斋志异,讲的是武孝廉石怀玉进京赴考,途中旧病复发,危急关头,幸得狐仙胡莲娘吐红珠相救。二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后石怀玉高中状元,招赘相府,得新厌旧,恩将仇报,用计将莲娘杀害。莲娘死后,石怀玉做贼心虚,惶惶不安,一夕数惊,终于在一夜噩梦后精神崩溃而死。

窦天权对川剧没什么兴趣,上回去双庆剧社看戏还是窦璇硬拽着去的。那时他还不认识白杏,也没注意演石怀玉的是不是她。当时他就觉得,唱得一般,但故事感人。迷恋川剧的窦璇就不一样了,那狐仙胡莲娘还没上场,她已哭成了泪人,想来这戏她看过很多回。回去的路上,窦璇好像还提起过白杏的名字,说这女子不光有才气,还很有个性,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有钱就给你唱戏的主。当时他对这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嗯嗯啊啊敷衍了一阵。

这个时候,窦天权好希望窦璇就在身边,给他好好说她的戏,说她的人,总之只要跟她有关都行。就在他恍神的功夫,那扮演胡莲娘的女演员,身子轻盈如一缕幽魂就飘上了舞台。那姑娘不仅扮相漂亮,那眼神还勾人得要命,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狐狸精!她上台后还未开口,台下的男人们已经骚动起来,有嗷嗷号叫,有口齿不清喊白杏姑娘的。

那山本犬郎更是双目放光,眼神追着台上那位演狐仙的姑娘喃喃道:“嗯,这姓白的果然漂亮,名不虚传呐。”

“嗯,是漂亮。”窦天权嘴上附和,心里却在暗笑,狗日的,白杏是哪个都不晓得,还在一个劲瞎拍马屁。

在又一阵鼓点煽情与多人和声之后,整部戏曲进入了男女对唱的高潮部分——

胡莲娘:淮河救你的命,负义又忘恩!

石怀玉:淮河救了我的命,哪个忘了你的恩?

胡莲娘:大比把京进,相府招的什么亲?

石怀玉:错把相府进,他估到我成亲!(估到,四川方言,强迫之意。)

胡莲娘:既然已成亲,就该修家音!

石怀玉:领兵去出征,家书修不赢。(家书修不赢,四川方言,来不及修家书的意思)

胡莲娘:差将为的甚?杀奴可是真?

石怀玉:纵然夫不是,妻要让三分。

胡莲娘:按律条,要挖眼睛!

石怀玉:娘子莫非要绝情?

胡莲娘:叫你快些走!

石怀玉:偏要慢点行。

胡莲娘:我今不要你的命,石怀玉,退我红珠了孽根……

在白杏掀帐进幔那一瞬间,窦天权觉察到她似乎朝自己瞟了一眼,只觉心脏一阵怦怦狂跳。他选择坐在最前面,不就是希望她能看到自己吗?心中那兴奋也就保持了一会儿,他就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要是误会自己和日本人关系暧昧,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