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身前所有人,却还说少了一个,竟然指名点姓要我也过去。
我妈没办法,只好跑回家叫我从被窝中拽起来。
等我跑到二叔家,太爷脸上的红光已经渐渐褪去,他当着我的面儿,却将手里存折递给了二叔。
我当时愣在原地,因为来的时候我妈在我耳边说太爷估计要将钱留给我,不然大半夜的也不会将我折腾起来,因为明天还要期中考试。
二叔假惺惺地推搪两次,最后将存折塞在了自己的衣服里面,还伸手给太爷盖上被子,“爷爷,你就别说了,赶快歇一歇吧。”
他得到了好处,当然要让老头子歇一歇,三叔和四叔哪里肯放过。
太爷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说话根本不留情面,他看看三叔和矮小的四叔,“你们俩在东北出生的我根本就没见过,对你们哥儿俩也没什么感情,以后给我上坟了,你们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我也不怪,没东西留给你们。”
三婶刚刚生了小妹妹,她也算给老杨家留下了一子一女,说起来也是个功臣,站在窗台边听见太爷的话以后,将嘴拱起来,没有甩袖子离开已经说明她很有涵养了。
接下来,太爷叫目光调转在爷爷身上,“老大呀,我这辈子最烦你,但你只有一件事儿做的好,那就是小宝这孩子。”
这话听着像是表扬,又像是损,但自己的亲爸马上就要走了,爷爷还是泪流满面,用被子给老头儿裹住,“行了,你就啥也别惦记了,不是还有我呢。”
我奶奶此刻正忙着拿热水给老头儿洗脚,要走也要干干净净的走,听到太爷夸我她也高兴,将埋汰的毛巾递给我,“块过来,小宝儿给你太爷擦把脸。”
我记得这块儿毛巾,刚给太爷擦完脚又怎么擦脸?
二叔得了这么多好处,我根本不能惯着他,伸手从墙上将二婶刚买的一块儿毛巾塞进洗脚盆儿里,搓了两把以后拧一下,给太爷一下下擦着脸。
太爷爷很高兴,我一边擦她一边流眼泪,虽然没有力气,大老头子还是虚弱的挣扎起来,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宝儿,我不给你留钱了。你以后只要小心些能活下来,就有的是,但你那东西千万别让人家得去,记住。”
我的手顿了一下,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正要点头的功夫,老头子忽然身体筛糠起来,紧紧的搂住我脖子,随后猛然松懈下去。
我是初一的学生,哪里经历过这些,当时就被吓坏了,老妈从身后快速过来,捂着我眼睛将我拖到了厨房里。
家里的人多,忙活起来有的哭有的喊叫,有的趁着太爷的身体还没有僵硬,给他换上装老衣服。
青衣小帽,完全是民国的打扮,脚上一双元宝鞋中间又加了一缕白线,将两只脚紧紧的捆住在一起,这是民俗,也是一种预防措施,是从老辈子人哪里传下的,为的就是不让死去的人跑起来,定夺能让他们蹦,好给别人逃跑的时间。
我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一些,坐在厨房的灶台上也哭,二叔最狡猾,他趁着所有人都在忙活太爷,竟然把他始终不给我吃的葡萄干拿了出来,笑嘻嘻地放在我腿上。
“小宝啊,给你吃吧,对了,我刚才听你太爷在你耳边说什么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提起这事儿我就来气,大半夜的太爷什么也不留给我,却用我自己的东西来送我人情。
我冷哼一声,“金子呗!”
金子这玩意儿比感冒还有传染力,二叔听到以后眼睛里都冒出金光,呼呼的跑出去又呼呼的跑回来,竟然将他存的二斤葡萄干儿都给我拿了过来。
“小宝啊,那是你太爷留给你的东西可千万别弄丢了,要不二叔我给你保管,哪天我给你买个新的自行车,看看你妈和你爸给你买的那台,一个星期车胎漏气两回。”
我摇头,只给他这么一个表情。
二叔走了以后是四叔,他就没有那么狡猾,直接拎着我脖领子扇了两个耳光,还问我疼不疼,如果不把东西给他,他还会让我更疼。
我之前就说过我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是我的做人准则,你越打我,我就越不说,完事儿后我告诉了我爷爷,我爷爷拎着扁担追我四叔到村外。
第二天早上,所有的亲戚都已经来到,二叔二婶负责看守最贵重的东西,烟酒糖茶这些都被两个人严密控制着,我们一盒也没见到,二婶的哥哥和嫂子却是嘴上抽着耳朵上也夹着。
四叔还没有结婚,打了我以后被爷爷追出很远,现在都不敢回来,三婶儿更是很干脆,太爷什么也没有留给她,人家什么也不管,就连家中来了亲戚,都关上门不让进她的屋。
由里到外忙活的,只有我爸和我妈,他们买来了一大块白布,撕成一条一条儿,是亲戚就分给一块记在腰上。
我们重孙这一辈儿,只在胳膊上系上一块红布条儿就可以,爷爷请来了一个先生做带东,他帮忙里里外外的张罗着。
村中来了很多人帮忙,仓库里面属于爷爷的那口大棺材,现在倒是给了太爷用,大家将老头的尸体抬到里面以后,在棺材头前摆了几样点心,随后豆油做的长明灯点燃喇叭手就开始吹起来。
那种调子让人听了就想哭,我们年轻的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年纪大的人,听到以后就会鼻子发酸。
农村死了人,要在家里面放上三天,无论多远的亲戚,都会赶过来看老人最后一面。
远近的亲戚都来了,似乎只有白庙子的老张两口子没有到,很多人在吃饭的时候都议论着,说老张挖到了宝贝,却被当地的关进了派出所。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挖到了宝贝还被关进了派出所里面,我已经是大人了,当慢明白这其中的猫腻,想必那宝贝根本就是不许随便买卖的。
到现在我也才知道,当初那几串儿手链,根本就不是什么白色骨头,分明就是珍珠和象牙打磨的圆球儿,如此价值连城的宝贝都在外层,想必我得的那只一定是最值钱的。
远亲近邻和村里的人忙活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棺材边需要有人守夜,灵棚其实并不冷,我和二叔家的妹妹,甚至还在外面跪了半个小时。
二叔家的屋子里面开始淅沥哗啦响起麻将声,甚至还有人推牌~九在赌钱,我认为他们都不孝顺,对二叔家的小妹说道,“这都是一帮王八蛋,来咱们家不帮忙,却只顾着赌钱!”
小妹使劲儿点头,凑到我旁边很确切的回答,“他们真恶心,等他们家死了人,咱俩长大以后也到他们家去赌钱。”
就在我感到找到了知音之际,小妹突然问了我一句,“哥,咱太爷真留给你金子啦?”
这也是个混蛋!
我冷哼一声,不在搭理她,小妹见我不在回答不说话,拍拍膝盖上的土也进屋看热闹去了,诺大的院子只剩我一个人,守着一颗红色的大棺材。
我并不怕太爷爷,只是怕棺材,可能是从小经常听爷爷奶奶讲鬼故事导致的。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害怕就越出事,我奶奶红着眼睛走出来,在灰盆里面烧了两张纸,嘱咐我千万要看住,别的不怕,如果有猫进来了,一定要将它赶走。
奶奶哭着进去了,我现在也想哭,猫都会蹦会跑,我哪看的住。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正在我紧张兮兮的时候,忽然,棺材上面的遮雨布似乎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有东西从上面滑下。
在我右手的墙边,有人用假嗓子慢悠悠的说,“金子不是你的,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我就知道是二叔,他始终惦记着这件事儿,我老爸说过二叔是兄弟里面最奸的一个,小时候做大马让四叔骑着,在炕上跑一圈儿就非要吃一块儿糖,结果爷爷回来,给我爸揍了一顿,因为四叔的糖被吃光了,也因为二叔吃了太多糖,牙都被粘掉了……
砖外面扮鬼的那个一定是二叔,这个人阴魂不散,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干脆跪在那不说话。
第一次试探,二叔还以为我没有听到,从大门口绕了进来,竟然瞪眼睛学四叔的模样恶狠狠对我喊,“你聋啊,我招呼你没听到哇?”
我不怕的,反正谁揍我爷爷就揍他,猛的抬起头,我正要跟他喊的时候,忽然见到二叔的脖子一歪,他歇斯底里叫唤着跑进屋里。
还不到三秒,屋子里面的牌局散了,女人子哇乱叫躲在炕上,年轻的男人们都拿着镰刀和木头棒子冲出来,死死地盯着棺材边儿。
我爸也在其内,对我使劲招手儿,看到他脸上的模样,就像吞进了一块屎。
我赶忙小跑过去,在老爸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双胳膊,我妈将我狠狠的抱住拖进人群后面。
尽管有了人群保护她还是双手哆嗦着,“小宝,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我哪看见什么了?不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吓唬二叔一下,省的他老惦记我的宝贝。
我回过头,假装看着大棺材,“我刚才好像看见太爷坐起来了,给了二叔一巴掌。”
嗡嗡……
门口旁人群就好像苍蝇群一样嗡嗡起来,许多站在门槛外面的都挤了进去,隔着玻璃往外看。
发生了这种事,爷爷脸上很难看,用眼睛狠狠瞪我,“你再胡说,我扇死你。”
奶奶也蹲下,拽着我的领子使劲喊,“你太爷干嘛要打你二叔?”
我吧唧嘴也急了“,以前我和太爷一起玩儿的时候,见到了一块黄铜,二叔以为是金子老是缠着我要,太爷死的时候在我耳边说,如果你二叔收拾你我就扇他。”
人群再次嗡嗡起来,不过许多不善的眼神都瞪向了我二叔。
这一次我爷爷找扁担没找到,拎着菜刀将我二叔赶到了村外,就连第三天出殡的时候和老人家辞别,都没让二叔给跪着磕头。
第三天早上,爷爷找来张罗事儿的那个人,手里面掐着一张白纸,按照从大到小的辈分关系,将家中所有的亲亲都念了一遍,每当见到谁,谁就到棺材头上去下跪磕头,完事儿后,作为长子的爷爷端起烧纸的盆狠狠摔碎在地上。
奶奶带着妈妈婶婶立马再次哭好起来,许多叔叔大爷都将棺材盖合拢,然后用很长的大钉子将它定好,绳索穿插完毕后,用木棍将棺材抬了起来。
运送灵柩的东风车就停在村外,我们自家人,身穿孝衣走在前面,守候帮忙的村里人抬着棺材跟在后面,在看热闹人群的注视下走到了村外。
棺材上车,领魂的公鸡也被扔到车上,爸爸负责扛着一大串儿挂满白纸的领魂幡跟着坐到了上面,我也想上去,但是被村里人拽了下来。
六七辆敞篷大车呼呼,一直开到山根儿下,山路太陡,只能抬着上去,帮忙的村里人出了一身汗,才将棺材运上山顶。
棺材入土的一刹,奶奶和妈妈婶婶们,哭的更是厉害,其实我挺佩服三婶,明明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却哭的很伤心,我想她一定是拿太爷在练手,不然他爹妈死的时候可能会不及格。
再次重申,二叔确实是个很狡猾的人,趁着棺材入土的一刻,他从远处跑了过来,在土包前双膝跪下就磕头,爷爷也真不好此刻拎着菜刀去砍他。
太爷生前用过的锅碗瓢盆儿和衣服等都被扔进火堆里,张罗丧事的带东在此刻竟然好心提醒,说只要是老头子喜欢的东西统统都要烧掉,我立马抬头看了看二叔,发现他也竟然在瞄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