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岳的密信连同慕容阎昆的军报,通过后勤司军邮局,从鄯州传回了长安。熊乐玄最先看过,稍微整理了一下,便送到了李弘益的书案前。
李弘益详细地看了一遍慕容阎昆发来的军情报告,长舒了一口气,又看完了耿岳的密信,随手放在了身后的柜子里。他扬了扬报告,问:“庭树,燕国公的建议,你以为如何?”
鄯州经过恭洛藏与尚平措两派势力的连年征战抢夺,已经残破不堪。如今恭洛藏连同多弥部又被击败,以多弥部游牧的松散社会结构,如何是高度职业化的大唐军队的对手?
因此慕容阎昆很快便肃清了鄯州,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唐军的横刀雪亮,虎蹲炮和弓弩之下,群龙无首的吐蕃各部族,很识时务地屈服了。
慕容阎昆又将西海沿岸大略扫荡了一番,然后他与众将商议之后,联名上书,请求朝廷迁徙百姓前来屯边。考虑到汉人很少涉足其间,慕容阎昆建议,从会州、兰州以及陇右其他州县,迁吐谷浑、羌、回鹘、汉、蕃等诸族,至少也要两万户左右。
熊乐玄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说:“下官以为,燕国公并征吐蕃诸文武官员的建议极好。现如今吐蕃王朝已消亡,据闻高原分裂成各部,彼此混战,大约是无暇东顾了。这是我大唐的机会,若能彻底占据西海,便可以将吐蕃挡在高原上,陇右可以无忧矣!”
李弘益点点头:“吾亦有此打算,只是抽调哪些州县的百姓,还是内阁议事之后再做决断吧!”熊乐玄迟疑了一下,说:“燕国公至伏俟城,又祭拜白兰山,这个…”
李弘益笑了笑:“慕容是个明白人,他看得清楚天下的大势,不会做出糊涂事来的。即便他有心,咱们又何惧呢?”熊乐玄点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李弘益并不担心慕容阎昆去了一趟西海就心生了反志,若是慕容阎昆的格局只有这么一点,只怕他还要小瞧了。慕容阎昆重义,自己有恩于他,不论如何,慕容阎昆是做不出那种傻事的,况且他所带的军队,又有多少会愿意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呢?
于是李弘益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继续处理政务起来。他的办公地点在大明宫外殿,离内阁所在的办公区域很近。作为大唐的摄政王,李弘益要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大明宫面积很大,三日一朝,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在含元殿参加朝会。第一道宫墙以南,东西两内苑之间,原本的左右金吾仗院,变成了文武官员的办事处。
内阁并十一部、诸监、诸寺、诸司等,都在东面办公,而大唐军部以及兵部,则在西面办公。李弘益的办公院,就设在御桥东侧。
至于含元殿北面,一直到玄武门,则全部都属于大内,是皇帝和太后居住的场所。李弘益废除了宦官制度,大内一应起居,全都交给了女官和索文呈所率领的衙内亲军。
至于保护长安的宿卫军,则将整个大明宫外围包围了起来,捧日、驻跸等禁军,则各派一都,驻守在东西两苑外侧。
作为大唐的政治中心,李弘益对大明宫的安保工作很是重视。而大唐“三大内”的太极宫和兴庆宫,则各自保留了一部分,作为皇家直属宫殿,其余部分对外开放。若是有商会或者文人组织聚会,需要事先向内阁并皇室通报备案,当然这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给皇室作为补贴的。
已经到了七月中旬,天气炎热无比,看到一名录事参军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李弘益拈起一片来,笑着说:“元训,你也吃!”这是一名清河崔氏的子弟,名叫崔丕,是长安军事学院指挥系第一批毕业的学生。
崔丕恭敬地说:“下官与诸同僚同食便是,元帅慢用!”崔丕是凉州原礼曹小吏、现成州刺史崔茂的堂侄,属于清河崔氏的远支,当然崔胤之后,清河崔的大房已经不存在了。
崔丕刚出门没多久,就又走到廊下,大声说:“李相国至矣!”李相国就是李弘愿,另外一名宰相李磎,封爵荆国公,为了区分二人,诸官都用爵位来称呼他。
李弘益站起身来,就看到大哥李弘愿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捧着书册的小吏。那小吏恭敬地将书册放下,便退出门外,站在了院门边上。
李弘愿自从敦煌至姑臧后,先去陇州做了一任刺史,然后便升为陇右节度副使,然后成为了节度使,等到李弘益拥戴李柷登基,徐彦若去世,他也跟着直接入了内阁,成为了内阁成员之一。
韦庄入蜀,于是从东都洛阳逃回来的陆扆就从户部尚书再次升任宰相。陆扆在唐昭宗时期就曾拜相,但是崔胤执政后,他就被贬为沂王傅,分司东都洛阳。
等到李弘益引兵西来,陆扆审时度势,辞去官职,也并未回老家陕州,而是北渡黄河,躲到了绛州,最后又返回了长安。
他好歹躲过了朱温的“白马驿之祸”,也算是李弘益这个穿越犯小小蝴蝶翅膀扇动而改变了命运的一个人。
陆扆原籍是吴郡人,是唐代宗朝著名宰相陆贽族孙,善属辞赋,昭宗时期一应朝廷文书,大多是陆扆写的。李弘益提拔他,并非是看重他的政治才能,而是觉得这位是写朝廷令文的高手,二来也是为了安抚朝廷官员,有这么一位老臣在,至少反对或者不满的声音就少了很多。
李弘愿原本晒得发黑的微胖脸庞,这些年又渐渐变得白皙。他身材高大,腰围很粗,正是唐人最喜爱的男人的身材和长相。
李弘愿在榻上坐下,顺手接过李弘益递来的西瓜,一面吃一面说:“十一郎,五年之期尚未满,何以催得如此之急?”
大唐第一个五年计划要等到明年年初才算告一段落,但是李弘益考虑到出兵讨伐朱温,而且各州县代表赶到长安来,路途各有长短,因此麦收一结束,便要求各州县统计数据,上报长安。
李弘益叹了口气,说:“数万大军都驻守在潼关一侧,粮草物资消耗甚巨,朝廷也负担不起了。”他拿过慕容阎昆额军情报告,说:“三哥,这是鄯州发来的,你且看一看。”
李弘愿也跟着叹了口气,和李弘益一样,他的压力也很大。他现在切实感受到了李弘益说过的一句话:“能力越大,官职越高,责任也就越大”。治理一个国家,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草草地看了一眼,看到慕容阎昆再次大胜,李弘愿就没有继续看了。他实在太忙了,要分管户部、工部和交通部,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军事上的事情,还是让自己的小弟去费心思吧!
李弘愿说:“这是京畿道五年规划成果统计,河西、陇右、西北、山南,目前还在统计之中。”他有些自豪地说:“根据户部的预计,这一次可谓是成果斐然啊!”
李弘益看着搬来的厚厚的书册,无奈地看了大哥一眼,李弘愿却只当没看见。李弘益想要的是一个统计后的数据,而不是现在这样各州县上报的原始数据,他挑了一本看了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壳顿时胀痛了起来,于是随意丢在了一旁。
李弘愿吃完西瓜,接过李弘益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汗,说:“十一郎,四郎久在甘州,是不是也该换个富庶的州了?我看秦州就不错!”
四郎就是原本的甘州长史李弘信,是李弘益的堂哥,家族排行第四。李弘益微微叹了口气:“四兄的脾气你也知晓,当年我攻下归义军,举荐朝廷任命他为甘州刺史。前年我欲调他到关内,他却不肯,只说愿意去庭州,我却如何舍得?”
李弘信的脾气倔,而且为人端正,李弘愿笑着说:“我写一封信给四郎,若他同意,咱们就在内阁会议上提议,这事就成了!”
李弘益明白自家大哥的心思,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也好!”既然是权臣,李弘益就必须优先为本家族的未来考虑,如果连自家兄弟的支持都做不到,只怕他的地位也不稳当了。
一直到九月下旬,内阁并诸部及军部行文,从长安和咸阳各个大学、学堂抽调了数百名教授学生,前来长安,协助各部整理各道各州各县上报的统计数据,总算是整理完毕。
看着摆在案前满满当当的册子,李弘益捏了捏额头,喝了一杯浓茶,打起精神来,翻开一册,仔细地看了起来。
在他身边,康妙妙跪坐在一旁,轻轻地替李弘益捶打着肩膀和后背。公务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所以李弘益不得不下班之后,将文件带回家中继续审阅。
看着李弘益略显憔悴的侧脸,还有耳后越来越多的白发,康妙妙只觉得很是心疼。自从来到长安以后,李弘益就忙于政事,陪伴家人外出散心的机会屈指可数。
在康妙妙心中,李弘益就是一个大英雄,可是原本能写出柔情和豪壮诗词的大英雄,现在却如此得操劳,康妙妙轻轻地从背后搂住李弘益的腰,脸颊贴在了李弘益的后背。
然而李弘益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凑在蜡烛灯下,认真而又全身心地看着计算着,因为这是他五年来施政的成果总结,他要看一看,自己主导的新政,是否真的起到了预期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