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墨国的冬天是极为寒冷的,虽然地偏中南方,但是烈烈的朔风刮过的时候却是如同正北地域一般让人感觉寒冷得刺骨。那一日御花园的海棠花开得极盛,肉饼刚刚足月,十分喜爱到处走动跑跑跳跳,墨若旖不过才七岁,才没看住一会儿,肉饼便不在宫殿里面了,询问了看守宫门的嬷嬷,那嬷嬷说它似乎是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了,墨若旖便披上了红色的织锦羽缎斗篷,撇下了跟在身侧的一众宫女嬷嬷,独自一人前往御花园去寻那只极为不安分的绯红狐。
那一日的初晨下了些细雪,御花园的假山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雪,远远望去,宛若少年漆黑的眉眼染上了一片银雾一般。墨若旖担心那小狐狸跑出去太久会冻伤,便顾不得找宫人帮忙寻它,独自一人找遍了御花园的角角落落,最后绕过了那盛开得极艳的海棠,终于在那假山上看见了那一团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肉团子。那小狐狸也看到了她,一双水光粼动的银色眼眸满溢着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着她。墨若旖仰起小脸,顺着假山的纹路观察到那刚刚假山上缺了一块山石,猜测到了那小狐狸定然是自己贪玩跑了上去,山石裂开掉落在地上之后它受到了惊吓,便只得趴在那假山上不敢乱动,加之天气寒冷,它被冻了好一会儿,心里十分委屈。漂亮清丽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墨若旖一只手扶在那假山粗糙冰凉的石壁上,微微仰着白皙小巧的面容犯难地望着眼前这一座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假山,想着该如何攀爬上去抱那只小狐狸下来。
“喵喵............”仿佛是瞧见了墨若旖似欲要救它,那软嘟嘟的小狐狸探出绒绒的脑袋激动地唤着她。未等墨若旖扶着那山石发力踏上去,一只手蓦地出现在假山的另一侧,那只节骨细长的手动作极为轻缓地抱起了那肉乎乎的小狐狸,在墨若旖的注视下将那只小狐狸从假山上抱了下来。
“你是谁?”眼看着假山的另一边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将小狐狸抱下来,墨若旖下意识地开口喊道,温浅轻软的声音如同落在手心上消融的细雪一般,带着三分错愕,七分冷意。
听见了墨若旖略带几分兴师问罪之意的问话,假山那厢蓦地传来一道如流水般清透的笑声,
“我好意帮你将这只小狐狸带下来,你怎么好像要吃了我一般?”少年清透的声音带着几分稚嫩的脆意,却有有着男子独特的风华。
听闻那人只是好心帮她将那只小狐狸抱了下来,并无什么恶意,墨若旖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轻软温浅的声音中那七分冷意如同春雪般消逝无踪,“我没有。”她极为认真地反驳,她素来性情便是这般,不温不热,没有刻意去对谁冷下脸,更谈不上与谁生气。就在墨若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深蓝色的修长身影便从假山的另一侧转了出来,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大,一袭云雁绒锦蓝袍,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一张笑颜比那漫天星辰还要璀璨耀眼,即便是面对着素未谋面的墨若旖,他的眉眼也透着笑意,那是墨若旖看见过的最为灿烂无忧的笑容,仿佛他是这天底下最为快乐的人一般。
“我是常亲王最小的孙子,卫林越,这是你养的小狐狸吗?”那少年的目光落在她恍若初雪一般清丽灵动的小脸上,染着笑意的声音如同三月融化霜雪的暖阳一般,“我怎么从未看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还是哪位大臣的女儿?”
卫林越,这个名字墨若旖并不陌生,常亲王是跟随先帝征战的开国功臣,为东墨国立下了许多血汗功劳,先帝极为赞赏他,因此破例将他封为亲王,他也是东墨国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异性王爷,卫林越是常亲王最小的孙子,也是常亲王众多孙子里面他最疼爱的一个,小小年纪便被封为世子,以后便是要沿袭常亲王的爵位。此时墨若旖穿着厚厚的织锦羽缎斗篷,将她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双眉下澄澄湛湛的眼眸,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巴和线条柔和的下颚,许是卫林越灿烂的笑容透进了她澄澄湛湛的眼眸,融化了她眼底那一片生人勿进的寒意,墨若旖难得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这是我养的小狐狸,我并非宫女,也不是大臣的女儿。”她一板一眼,有条不紊地回答着他的每个问题,说罢便伸出手想要从卫林越手中接回那只肉嘟嘟的小狐狸。
“那你到底是何人?”听见墨若旖说她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哪位大臣的女儿,卫林越灿烂的笑颜微微染上了一丝疑惑和好奇,一面配合地将怀中抱着的那一只小狐狸交还给墨若旖,一面微微挪动步子走近,想要仔细打量清楚墨若旖的模样。
那小狐狸一看见墨若旖伸出来的手便欢喜雀跃地迈着小短腿蹦进了她的怀中,小脑袋拼命往墨若旖的斗篷里面钻去寻求热度,它的四只小爪子使劲儿地扯着那织锦羽缎披风拱着,墨若旖一不留神,便被它拉下了盖住了墨色长发的斗篷。红色的斗篷顺着那绸缎般华美漆黑的长发掉落的那一刻,墨若旖一张白皙剔透的面容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空气中,极黑的眼眸,如墨般漆黑发丝,映衬着她初雪一般白皙清丽的小脸越发地剔透,连带着她眉心上那一抹如血一般红得妖艳而诡异的月牙形印记,也映衬得分明。
卫林越脸上灿烂无忧的笑容,在看见墨若旖眉心上那一抹血色的月牙形印记的那一瞬间陡然僵住,宛若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眸之中,那满满的笑意如同退潮的流水一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错愕,甚至是厌恶和恐惧的情绪,他呆呆地愣着看了墨若旖半晌,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声音,
“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死国师的璃公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的情绪,“早知道,我便不救你的狐狸的了。”他恨恨地说道。
这也不是墨若旖头一回看见这样怨恨和厌恶的眼神,习以为常之余还是会有细微的落寞,她重新将斗篷盖好,恍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轻轻扇动着垂下,也不理会卫林越说了些什么,抱着那小狐狸便径直越过了他想要离开,不料卫林越似乎并不想这么容易让她离开,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毫不怜惜地一把扣住了她细细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
“你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不应该活着!”方才笑得温润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眼眸此时充斥着满满的恨意和厌恶之色,卫林越用如同在看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她,上一刻还与她交谈甚欢的少年在这一刻变得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他比她要高上许多,刻意压迫的姿势和恶毒的话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墨若旖整个人困得透不过气来,加上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墨若旖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一张清冷漠然的小脸微微染上几分痛苦之色。
就在墨若旖以为自己的手就要被卫林越废了的时候,一道不重不轻却充满了震慑力的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
“放肆!”年轻男子独特的清越声线吓得卫林越松开了手,墨若旖循着那声音抬起浓密的长睫毛望去,果真看见了墨绯璃颀长挺拔的身影就站在离她数步之遥的地方。
极浅的天色下,男子那极盛的华美容貌仿佛比那三界的往生花还要美得摄人心魂,尤其是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缎墨眼眸,极黑的墨色光泽流转仿佛沉沉的永夜,却又让人无法从中窥探到他的任何情绪,那藏匿在那极黑的光影中蛰伏的怒气,仿佛能将人凌迟处死一般。挪动着步子走上前去将墨若旖拉到身边护着,墨绯璃素来清冷的面容此时已然覆满了霜雪般的森森寒意,
“这便是常亲王教你的礼数吗?卫林越。”墨绯璃居高临下地望着卫林越,颀长的身姿宛若墨竹一般,透着一种密不透风的压迫感,他的声音虽然谈不上多大,但是语气之中的威慑之力却让人无法忽视。
“臣不敢。”到底还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卫林越被墨绯璃这么一斥责,整个人便哆哆嗦嗦地跪下了,只是那稍稍仰起的眼眸,仍旧是带着一丝不服和分明的厌恶。
极黑宛若流光溢彩的缎墨一般的眼眸浅光流动宛如幽泉,墨绯璃微微转眸望向了自己身侧面容安静神情略微透着一丝低落的墨若旖,一番审视之后便将目光投回了卫林越身上,清越如溪水般的声音如同包裹凛冬腊月的寒气一般,他下令道:
“常亲王府的世子以下犯上,冲撞了公主,其罪当诛,但念其祖父功绩丰厚,可免一死,但出言不逊之罪,理当处以勾舌之刑,即可执行。”
墨绯璃话语落下的那一瞬间,墨若旖恍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毛仿佛是突然被拍打了的蝴蝶一般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了卫林越的方向,只见那方才还笑得灿烂张扬的少年此时却面如死灰,就像是一朵盛开得极艳的海棠花陡然被人从头到脚浇了毒药,迅速枯萎发黑一般,卫林越整个人都没了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