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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同庆茶馆(下)

2018-05-21发布 2860字

窦天权的提醒,像是一声惊雷劈中了李二。他嗷地叫了一声,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射出了窦家院子。

“诶,你为啥突然对我这么好?”窦天权目送着李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窦璇对他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好得那么不真实。虽说两人是龙凤胎,可在这十几年里,他已经习惯像个局外人一般生活在这个家里。父亲和两个哥哥把这个大他两小时的姐姐成天当宝贝一般宠爱着,那亲密和疼爱的劲看了直让人羡慕。而他,仿佛和这家人天生有仇,他们看他的眼神里总是饱含着浓浓的敌意。那敌意就像一堵看不到头的高墙,把他和家人隔两边。

打小,他就爱往外边跑。他宁愿到码头边,跟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在河沟里抓蝌蚪摸鱼虾,也不愿呆在那个富丽堂皇,却冷得像是坟墓的家里。他不喜欢这个家,这个家也似乎没人喜欢他。尤其是父亲窦万臣,对他几乎是讨厌到了极点。平时,只要抓到他做错事的把柄,就会以教育的幌子来一通狠揍。嘴上也从不客气,骂他烂泥巴糊不上墙,还骂他天生是个贱坯子。而这个时候,除了奶妈夏姨会躲在旁边偷偷为他难过,他的哥哥姐姐们全都喜笑颜开,像是在看耍猴戏一样。

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缘由,可没人告诉他。据他自己猜测,或许家人的敌意来自他的出生。据说,母亲就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什么突然,难道姐以前?”窦璇话没说完就住了口,这些年窦天权受过的屈辱电影般在脑海闪过,再想到母亲留下来的日记内容,她喉咙一哽竟无端的想哭,伸手就把窦天权揽在怀里:“弟,姐以后绝不让人再欺负你……”

窦天权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有这种想哭的感觉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七岁的时候,他偷偷跑到海棠溪码头,和那帮光屁股小孩一同在烂泥中玩耍嬉戏。后来不仅衣服被人拿走,浑身还长满了肥水疙瘩。在挨了父亲一顿狠揍后,他开始发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依稀觉得有人把他抱在怀里,还用软软的嘴唇触碰他的脸颊,那种温暖和亲切,仿佛是来自对母亲的记忆。那天,他幸福得流出了眼泪。

他不想让窦璇看见自己哭,只得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掩饰:“我饿了,要吃面!”。

“大小姐,药来了。”夏姨顾不得抹额头上的汗水,讨好地把找来的药双手奉上。

“鸡蛋面、肉丝面、麻辣小面,你想吃啥?”窦璇接过药瓶顺手倒了两粒硬塞进窦天权口中。

“麻辣小面,多要点木姜子油。”

“是蒋公子家送来的那油吗?”夏姨看窦天权的时候,眼里是满满的怜爱。

“嗯。”

“好吃狗。”窦璇白了他一眼。刚开始的时候,窦璇最讨厌木姜子油那怪怪的味道,只要放了那东西,那饭菜她都不会尝一口。窦天权知道她不喜欢,就故意躲在厨房搞恶作剧,一会儿往煮熟的抄手里加点,一会又往凉拌菜里倒两勺。没成想,有一次无意中尝了一口,她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木姜子的味道。在她的印象里,那味道很特别,有一点类似于青花椒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味觉。重点在吃完之后的回味和念想里,那种牵肠挂肚,那种魂牵梦绕,很像是初恋的感觉。

“少爷,蒋公子送来的木姜子油已经用完了。”夏姨一路小跑从厨房回来:“要不我给你多加点花椒粉?”

得到应允后,夏姨转身去了厨房。

“对了姐,蒋公子好像每年都是这个时候送油来,你说是不是这个时间段恰好木姜子成熟呢?要不我们亲自去一趟,自个到山上多弄点?”

“你要去垫江?离这两三百里地呢。”

“反正你放假了也没什么事,权当出去散心呗。”担心说服力不够,窦天权又加了一句:“我们还可以去喝永安梅砸酒喔。”

一说要去垫江,窦璇心里就活泛开了。她记得蒋信琳说过,在垫江的鹤游、白家、坪山几个镇,据说有着世界上最大的山寨式古城堡,这些城堡始建于南宋时期,面积足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据说光大小城门就有一百零八座之多……再加上永安梅咂酒的诱惑,不由得有些心动了,她说:“坐滑竿估计得好几天吧?”

“边玩边走呗,反正也不急。”窦天权嘻嘻道:“现在不去认认道,到时等你嫁过去了,我还不知道你婆家住哪里呢。”

“谁要嫁给他?”与那个人的名字扯在一起窦璇都不愿意,更别说是嫁了:“难不成你想让姐替你找个斜眼的姐夫?”

“想得美,你想嫁我还不让呢!”

垫江大盐商蒋舫舟之子蒋信生与窦璇有指腹为婚的婚约,谁也没料到蒋家的儿子,生下来眼睛带有残疾,平时看人都是斜着的。虽然这些年两家来往频繁,逢年过节蒋信生也会带些礼品上门拜访,但谁也没再提婚约之事。所以,在窦璇看来,这不过是当年两家父母一时的玩笑话罢了。再说,父亲也不可能将自己嫁给那样一个长得又丑,还只会败家的人。

窦天权前几天还在赌馆碰到蒋斜眼呢。那时候海底江湖还没开业,他实在无聊得很,就硬拉李二一块去赌馆玩。赌馆就在同庆茶馆后边的巷子里,据说原本是智字号的产业,后来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被大公口的涂五爷给接了手。

那天,他和李二刚进赌馆,就见那蒋斜眼正面红耳赤跟人吵架呢,因为情绪比较激动,那脸红得跟关公似的:“狗日的,你狗眼看人低,你敢不敢给老子加码再赌?”那人问他怎么个加码法,他抓耳挠腮半天,就喊赌场小二去把外面的石磨搬进来,说每次就以石磨相等重量的银元做筹码,免得数钱耽搁时间。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方才还笑他土帽的伙计,赶紧陪着笑脸将他请到赌场最好的位子坐下。

窦天权一看,狗日的,这也玩得太刺激了。妈的,自己和他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本想上前一起玩会儿,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还是家里的‘逃犯’于是他拽上李二悄悄就离开了现场。

平时父亲张口闭口骂他是败家子,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竟有一丝冲到,想回去强拽他过来看看,真正的败家子到底是啥样子的。走了没几步,他又改主意了。哎,无论如何,还是混出个样子再打他脸比较好,他仰头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对自己说。他也懊恼得很,出赌馆的时候,都已经赌咒发誓不再赌了,结果后来还是没能管住自己。一周时间不到,给他去日本留学的银子全送了别人。要不是事先放了两个银元给老李头做伙食钱,那家后来成为百年老店,遍布全国的海底江湖火锅都开不了张。

“他弟还不错。”窦璇想起那个目光深邃的男子,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哪个?”

“蒋信琳,二哥的同学,在日本留学呢。”

“哈,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叫你乱说。”窦璇伸手就往窦天权背上捣了一拳,待惨叫声起,这才想起挨打的人是伤员,于是娇嗔道:“谁让你乱说。”

“少爷,面好了。”夏姨掀开门帘进来,手中那碗热腾腾的小面上还卧着两个煎蛋。

窦天权着实饿坏了,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忙乎着洗毛肚鸭肠、切藕片洋芋块、理葱葱藤藤菜、选花椒辣椒等等事情。他现在才知道,就算是卖个连锅闹,事情也多得要命,不提前准备,根本就忙不过来。事情虽然繁琐,但他却乐在其中,这可是他第一次用心在做事。

窦天权吃东西很快,一斗碗面很快被消灭了个精光,他边抹嘴边嘟囔,说这面啊,要是用连锅闹那汤煮着吃,味道就更妙了。

窦璇问连锅闹是不是码头边,那种在锅炉中翻滚的大杂烩,得到确认后,又摇头晃脑说连锅闹和大杂烩都土的要命,听起来都没有想吃的欲望,不如简单点,叫火炉儿、火锅儿什么的。

“火锅!”窦天权高高翘起拇指,那脑子一下就敞亮了:“就这么定了,下回江湖海底再开业,咱就改名叫海底江湖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