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和他们商定以后,没人来来家里找过他。他心里估摸着,这几个人也是说说当个新话题罢了,又何必当真呢。
时间过的像牛拉车一般不见距离长短,但抽烟的习惯使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是甜味儿不是咸味儿又好像是,总之这个味儿这个从嘴里冒出的烟能叫他琢磨不透,他认为自己是个男人了。
坐在院子里躺在床上他感到身体向着周围冲着一股猛劲儿,用爷爷的话说那就是棒小伙子了,以后干活当心点毁农具。老荣笑笑说,能干活就行毁个农具很正常,我不也毁过吗。爷爷又开始抽他的旱烟,用力在烟袋里掏,我笑他应该买包卷烟抽。他说,没劲儿没味儿。拿过来猛抽一口差点没出上气来。他说了一句话荣玉一直记着:男人如果不懂得酸甜苦辣是什么味儿活着不如头牛,牛是蒙着头干活儿的,驴是靠偷嘴干活的,你想做那个?荣玉觉的好笑,这笑让他记住今后的所有事情是一念之差造成的。
他毕业那天回到家就坐在屋里一声不吭,老荣以为他又搞出什么事了,他说自己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老荣说他又在瞎想什么。然后,荣玉把那个用过的本子拿出来记了一些他认为该记的东西。到吃午饭时老荣说:
“考大学你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帮家里忙时干点活儿闲时多读点书,我一不识字二没文化,你要学会怎么去生活,靠什么?靠头脑。没头脑的人一辈子像头牛一样在地里干活儿,跟驴一样拉车推磨偷嘴吃。这些东西他不是没长脑子,是不如人脑子管用,要不然怎么会叫牲畜呢。”
“读什么书能觉得你是有头脑的人呢?”
老荣抬头想了想自己活了半辈子了,听过什么,知道什么,见过什么,大概都还记得是这个样子的。他想起来说:“《毛主席语录》,那是搞政治的人读的,你就听点《三国演义》啊,《水浒传》啊什么的,还有啥我也记不清了,你听听那评书里说的,那人是怎么想问题的,你直起耳朵听吧,说评书里经常说谁会用啥计的。那《毛主席语录》我看见过,那是谁家的房屋后墙上有写的,像是毛笔写的,满墙都是。那字我认不得几个,你有空去看看。整面墙上全是字儿。那都是以前有文化的人写给那些没文化的人学的。”
荣玉在学校听老师们说过,但没见过这本书是什么样的更不用说读了。
他找同学借过都失望而归。破烂书他们却藏着视如珍宝。
也不知他从那弄来的一本书,竟是缺章少页的三国老版本。虽说是老版本的,但拿到手里挺沉的。什么时候读完,这让他发愁。老荣看见那本书很厚,心想,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能让儿子跟自己一样受苦一辈,字不识几个,就自己的名字倒还能写上来。
荣玉每天吃完饭就回到自己的屋里,一天不出来,到饭点才迷迷糊糊的出来。老荣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有说不上的的感觉。
“书要看,饭要吃;人要活,脸要有。”老荣一边吃一边说。
“这本书看的叫人上瘾,识字多看书不费劲。”
“就没有不认识的字?别自以为什么字都认得。”母亲插话说:
“人要学会谦虚,毛主席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记着。”
老荣说:“你母亲有文化,高中毕业的。有文化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念的书,我也没听你说出什么话来。”
荣玉嫌他话多,吃完饭就又回到屋里。拿出压在床铺下的马缨花牌的香烟,点上一支吸起来。吸这牌子人的烟不少,图便宜烟还粗。陈桂林就爱捡着烟蒂抽,他的屋像是地窖,掀开帘子不见光,满屋烟味儿带着点儿寒气,阴深深的。他多大岁数我不知道,有没有媳妇我不知道,每天去哪捡破烂我不知道;他有哥哥我知道,每天半晌去他屋里准没人我知道。而且不关门,一年四季总开着门,挂一个竹帘子。他见人不说话,街坊四邻都似看不见。他的脸色常是青色,看你一眼感觉浑身发毛的。听人说他年轻时读过很多书,给村里写过春联。听家里人说过,也常拿他来作比较。“不好好的读书,长大以后跟陈桂林一样当光棍儿,没媳妇,住的那是啥。头不梳脸不洗。一天一趟往县城里去。”怎么去的,估计是走着去的,七八里地一天就能回来。
我想,“陈桂林是陈桂林,我是我,我不叫陈桂林。他是老光棍儿,我得娶媳妇成家立业,这是我的人生目标。”
在家待的时间长了,好像自己的目标也没有了。吃喝不用愁,却叫人心里也是烦躁。每天读着三国时间会腻歪的,里面没有女人。看到貂蝉是个女人却被董卓这家伙纳为妾,吕布急眼又想着她,凤仪亭事败,貂蝉便不是简单地女人。我大胆的认为:娶媳妇当如貂蝉是福气。后来听他们说,读了红楼梦得了相思病。于是,我便暗暗发誓,打死也不去读那些害人相思的书。
《红楼梦》不论是怎样的一本书我都不会去看或者说没空看,《三国演义》让我看到不仅仅是战争,是谋略,是野心家的一本好看的书。男人没野心便不足以成事。至于,那些女同学们我便不明白她们是怎样想的,也许她们喜欢听《红楼梦》里的事,也许会想象自己会生长大观园里,也许会觉着自己本不该这样生长在农村,生长在哪她们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既生而不富贵,也不用去怜惜谁;当流行歌曲里的情歌唱红的时候,她们才不去痴想那情窦初开的事,这反而倒伤了自己的心,何苦呢;在这个地方的男人见过的世面仅仅是在这个县城,在公家的企业单位里,在路上,或在别的地方,总之是超不出这个县城的范围。听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新鲜事。之后,被这流行歌曲刺激了,什么情啊!什么爱啊!才开始大胆的把感情说的有模有样的。
荣玉的想法有些像五颜六色的气球一样,只不过觉得是这一种颜色。
老荣去县城做小生意,自以为是的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人。哪知叫这几个“地头蛇”给扇了个耳光,实在气愤,就直接去了县政府。他单知道政府的门是永远开着的,哪知道里面出来的会是什么人,他想进去。然后,便把驴拴在大门外的柳树上,本可以大胆的走进去的,但他在外面对着大门溜达了几趟,对着门等,仇视似的朝里看着,他要等他们下班了拦住直接问,不管你是哪个领导。“在政府部门上班的都是领导,我就不相信等不出一个领导下班。见了我要评评理,我都这个岁数的人了,叫年轻人这样对我,我还要脸吗?非等出来不行,等到天黑我也要等出个说理的人来!”
老荣越说越着急,好像是认为哪个人都从里面出来就是他家的亲戚或是自家人,由他生拉硬拽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就能把脸面要回来。
门外的柳树有胳膊粗,刚长出些柳叶来,为了美化政府门口今年又补植了几棵。老荣左等右等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掏出烟袋装上满斗烟叶不满就用大拇指摁下去,他觉得比平时装的烟叶瓷实,背对大门蹲下去吸着。刚吸完两斗烟觉气才顺开就听见有人说着话走出来。那人愣在那表情严肃的大声的问:
“这是谁的驴呀?谁的?”
老荣扭头看有人出来了,有点拘谨的站起来,说了句软话:
“我的驴,咋了?”
那个人不住的笑盈盈的送走一起出来的穿着正装挂着一副领导级别脸面的人。看着领导上了车,回过身来目光诧异的盯住了看这几棵新树。直挺挺的移过身子来问:
“老乡,你怎么把驴拴在树上呢,驴是吃什么的?”
“吃草料的!”
“你怎么叫它啃树皮呢?树是植物吧,草料是植物吧。这树皮成这样,你说?怎么弄,这可是新树苗。”
他这么一说老荣以为又要受人气了,便说生气似得说刚才想说的话:
“驴是我的,我叫它在哪儿吃它就在哪吃,有好的干嘛不吃。你们做领导的不能光看见老百姓笑脸,那发愁的脸,气儿不顺的脸,还有受人气的脸,你们看见过吗,好听话谁不会说。”
那个人赔笑似得缓和一下情绪,以为这个老乡只是在门外歇会儿就走,谁知竟是这样的。老荣把烟抽完在地上用力磕的“哒哒”的响,走到驴前无奈就骂:
“你是驴,你怎么能在政府门口啃树皮呢,谁让你啃的,你也不睁眼看看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你以为是谁想来就能来?你是吃啥的,这里面的人是吃啥的?住嘴!走!————”老荣不想跟他解释,解开了缰绳。看着他张板凳似的脸,调转头。
赶着驴车朝着回家的路。一路上他笑自己也算是出气了。“对这些当领导的人,你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了。有事就说,有苦就诉,谁叫咱是老百姓呢?”
回到家傍天黑,吃过饭老荣叹了叹气。然后,回到屋里静静的坐在那。
他装上一袋烟丝犹豫起来,决定让荣玉去学点儿正经营生的活儿。学会了是自己的别人抢不了,还不用受人的气。学不会那能只怪自己没有那个命,学会学不会都要去学,不行先试试。但又看荣玉平时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荣不知道到给他找什么样事的他才肯去学。“这小子好像说过喜欢文的又喜欢武的”。老荣想了一天大概是要学耍拳。武的有了,文的是什么?他没想出来。不如先去跟戏班上锻炼锻炼,老荣知道在戏班里练功是要吃苦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能不能吃的个苦,看看再说,如果能吃那个苦,算你有能耐,吃不了就回来种地吧。
去荣玉屋里跟这小子明明白白的说:
“咱家穷,家里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想你长大以后能学个本事,不说为家争多少光,起码你自个儿能养活自个儿,等你能养活自己了我们再享享福吧;也怪我没文化不识字不像有文化的家里能给自己孩子找个好的出路,一共我才上了两天学就不上了,你二叔是上完小学的。十七岁上跟着瓦匠学盖房子,不说有多大本事,能养活一大家子就算是有点能耐的。我活了半辈了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你才开始,人这一辈的路还长着呢,你也没事好好想想,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现下吃点苦以后你就不受罪,耽误不了。”
荣玉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上长出的稀疏的胡子,脑子里转来转去的主意突然开窍了:要不先学学这个,日后再说别的出路。
天蒙蒙亮,夜色的凄凉将要被这晨曦的光景给抹去,周围听不到窸窣声,听不到风止落叶声,听不到邻居老木门的发着朽坏的声音。老荣在屋里咳嗽了一声,荣玉知道又是昨晚吸旱烟很晚才睡的。他估计爹比他起的早肯定过会儿叫醒他,不如自己先起来洗漱好。点上一支烟坐在椅子上一边等着天亮老荣会有惊喜一边胡乱猜想着,脑子里想着想着便模糊了,一模糊心里又没有了那个想好的主意。
上房的屋里有动静。老荣懒懒的爬起来时就在想一个东西——小木箱。从小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箱子是他年轻时用核桃木做的,以防腐朽。那本子是浅绿色熟料皮的,缺了不少页,有点儿泛黄。他在屋里叫了荣玉一声,荣玉装没听见,这么叫他,准没好事。不是听他唠叨就是挨训。老荣想教他什么,可打开本子翻看,自己认得的字只有记在这上面的小账目。他想把这些一一说给儿子听。最起码会记账,这也算是做小生意的一种方法,保证不会吃亏。他清楚地记着一年里做的生意基本上是赊账的多,还有打欠条的。有一样他必须要传授给儿子,那就是既想把生意做了,又不至于不好要钱,只有会写这个欠条。日期姓名务必写清楚,字迹要工整问清楚家是哪个村,最后才把东西给人家。耍称杆你也要学会。否则,连本钱都能赔进去。他不想听,认为那是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一提。三分热乎劲儿知道了些皮毛就开始在几个所谓的朋友圈里吹起牛来了。
“你们谁会耍称,你会?你会,————你们家里没人做生意,谁会?在厂里上班的不算啊。”他们也认为荣玉有点本事。
荣玉回到家在对着桌上的长方镜看下巴上的小胡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什么事都不能怕。
姐姐荣华有空也来,来了无非就是说他几句,他听着就不耐烦。认为女人说的话没有男的说的话硬气,在理。
有空时,他便在那些常混在一起的同学中,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事,看谁家有本事,谁先有正经的工作干。之后,自己的长篇大论一番好似高人指点迷津的总结出一句话:“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说罢,他们以为这小子似乎今非夕比了。荣玉笑着说:“看谁先有本事出去混,在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你们说呢。上回在李兴国家,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谁去了,我从西坡背回一袋子来去找你们,你们可倒好,院门关的推也推不开,防贼呢还是怕有人来扫荡你们家,太不讲义气了吧。”他们听着扭头笑谁也不发表意见,然后,散去。有人回头叫道:喝酒别忘了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