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岁初爆竹辞旧迎新,唤来春夏秋冬。声如惊雷般直冲云霄,响彻黎明。荣玉懊恼的事又在心头想起:我去哪,能做什么。
而老冯带领着县剧团的所有人员已悄然地离开向这座曾经实现过自己梦想又被逝去风景层层渲染的历史名城告别。他知道,这个城市已经不属于他了。
那整日忙碌的人们在闲下心来欣赏时,偏远山区的县城里接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多少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就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它像捷报一样当天传到了镇上,迅速传遍每个角落。蹲在厕所里的人也慌忙俩手抓起裤腰就向外跑去,牛棚里,牲口圈里,撒欢的狗儿也跳出窝,这个消息倒像谁偷点燃的爆竹使它们受惊吓,挣脱着,硬拽着,吠个不停,连平日里不爱打鸣的鸡也跟着高叫了几声,算是知道了。
接着,村里的喇叭里便开始重复广播,声音向四面八方传去。“现在广播拿信的啊——是挂号信!......录取通知书啊!听好......”结果,便是晚上放电影以示庆贺。
无论是唱戏或是放电影,这个最荣耀的事情,为后来的上学读书的人指明了一条有意义有价值的道路。
荣玉把真实的生活记录在一个本子上,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变成一片片黑褐色的树叶时他弯下腰伸手去尽力扒开看似新鲜被人折断的树杈。他却不以为然。回到家他才想起来,那是一个很厚的,很普通的本子,不过,颜色已经变了,他感觉自己想起的事全是空想。
对所有的农村读书人的人来说,他们选择自己的出路不如说是选择自己的真正人生。农村人读书的出路就是:去考学,或当兵。;当兵不是一般的人能捞着去的。一要看家庭出身,贫下中农子女才有当兵资格;二要看身体能否体检过关;三是要看名额度,四要看运气,即便是当了兵提不了干,那还是要退伍回农村。
所以,想出路唯一办法的就是凭真才实学去考上大学。大学很少,而且录取率很低,因此竞争十分激烈。社会经济仍属于计划经济时代,社会人群分为两大类:农业户口、非农业户口。非农业户口,享受着一些特殊的、优抚的、优厚的待遇是农业户口无法比拟的。所以,对于作为“农业户口”的农家子弟来说,“非农业户口”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而考大学则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最直接的途径。时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真是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比喻了。
荣玉的中学是在离家五里路的乡里读的,按照家里的意思如果能考上大学就继续,将来也好有个“铁饭碗”,流行的说法是吃“商品粮”,并且还能转户口。姐姐荣华是吃这这碗饭的。所以老荣想家里能有两个是公家的人,走到哪也能跟人说上话,谁都想有光宗耀祖的事。
为了读完书,他是骑着自行车去推着自行车回来。虽然说费鞋底,但是省下了修车的钱。家里不忙时,他理直气壮的说:“这车你看看吧!恐怕得修!”老荣耳根开始由硬变软的蹲下来张开俩手,打量着自行车上发出的坏响声。
乡里中学没有电铃,有一小块长形的轨铁挂在老房檐下,是其它班的教室。在高阶上轻敲一下就能在周边的村里听得脆声,“噹——噹——噹”几声。荣玉才骑车到校门外。每天能看见海校长。他四十岁出头,离过婚,一个人生活,常年住在学校。他习惯在校园外溜达,尤其是在早晨到上午的事时间段。他认为外面的天空和脚下的地是不一样的。他见荣玉是最后一个到的并没叫住他,而是直接去了教他班主任高静岚的办公室。
他先敲敲门,怕这外地来的女老师高静岚爱生气使性子,更怕以后见不着她。高老师是从市里师专调过来的。没结过婚,与海校长年龄相当,但人长得很标致,论气质和身材是全校老师里数一数二的。只是没有孩子,所以,她的优势占据上风。海校长背地里喜欢他。这些荣玉都知道,他们几个不爱学习的常拿花边新闻来逗乐子。因此海校长见谁迟到,总是盯着你看不发一言,看的你俩腿不会走路了才转过身。你进了校园,他再继续来溜达。
今天他如往常一般的显得绅士风度,站在门外温和的问。
“高老师,高老师,我进来了。”她正在看刚考过的卷子。海校长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找了个合适的椅子坐下。
“有事,校长?”
“噢,你们班的荣玉今天又迟到了,你要给他说说。老迟到对他今后的学习会有影响,这样下去——我们得为学生的将来负责,希望以后不会怪我们做老师的。”
“谁能管得了这些学生,家里人都是种地的,没那闲工夫跟他们唠叨。你怕唠叨了?”
“不是怕的问题,是我这心里感觉会后悔的。”
“回头我去问问,抽空去到他家了解一下。”
高老师坐在一张大的旧课桌前手里翻看着卷子。心里对这个学生的忍耐已经最后一次了。
海校长本想多待一会儿,可见她正专注着阅卷,于是就起身便往外走,俩手扶着门轻轻地关上。这门原本就是个坏门,透风的厉害,想过找人修,一时自己又没有合适的时间来处理。这时他才记起荣玉学过木匠活儿,心想:必须叫他明白这是为他好。
下课荣玉听见这清脆的打钟声心生反感,“明天要比今天再迟来会儿”。出了校门他推着自行车朝来的路上走,走着走着他对这条闭着眼都能走回去的路有了自己的想法:干点想干的事。
他个子不高,平日里好结交心术不正的人一块儿打架。可受伤挨打的总会是他,低着头回来先躲起来,到天黑也不见人。若被找到定是挨棍子揍,当时记住了,但心里的怨恨都变成了打架报复:“下回去打——上去就打挑事的。”打完架倒像是凯旋归来的样子,把刚好热气腾腾的馒头端出来,说:“弟兄们!来!————义气千秋,吃!”几个人一会儿分吃完了半小箩筐。
事情弄到非出格不可时老师会找上家来,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荣玉感到在女人面前有了面子。“以后在课下不许成群结派的打架,再打架总有一天会闯祸的,我来的意思你家里肯定知道......你准备毕业了做什么。”荣玉没回答,他想这个问题现在考虑有点早了。
他虽然记住了老师的话,但心里却是极不难烦的听完的。把老师送出门外老远,他忽然看见眼前这条通到学校的路感觉宽了许多,自己平时骑自行车从没注意过。他说:“这如果不是一条去学校的路,那会一条什么路。”他没想过。
高静岚回到学校便把事情告诉了海校长,请她坐下说:“这些学生真让你操心了!”高老师心想,盼他们毕业了自己就不用再这么操心了,可又说回来眼下该尽一个老师的责任,自己绝不偷闲。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荣玉在课上也经常睡觉,一睡就会有人在故意捣乱,然后,贼喊捉贼。
同学们笑看着他被老师叫出去。他想早点离开这个学校不止一次的想过。等过了年来就找老师说,而且要有个充分的理由。为找这个理由,他每晚上睡觉之前都会去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接着去上学。
校园的时间过得真快,有的说,玩的累了想睡觉,有的说,自己对黑板上的题就不懂,更有甚者说,今天我就不该来上课,找几个人约好去玩的,看来我又让他们失望了,实在对不起了,伙伴们!
今年是最后一年到毕业还有半年,他想打发这点多余的时间。
他去山上转过看有没有可以卖的果子,如果卖了可以买包烟抽,学会这是个本事,只要能忍住呛嗓子的味儿就算是会了,也比干其他好学多了。
连续几天几个星期过去了,他找到可以卖点钱的就是核桃了,他决定干成这头桩买卖。
荣玉去找平时玩的那几个,宋大川,关野,李兴国。他们毕业后都在家待着无事可做,整日里聚在一块儿赌钱,当然钱不是自己挣来的,输光了,就跟父母要。不给就说,给我钱花,不给我就去抢劫。这话直戳人的心窝子,既然不想成器,也绝不能去犯罪坐牢。这个罪名叫家人一辈子在街前,亲戚本家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不了硬气的话。所以为有个好名声,不得不给钱叫他去赌。他们先去的李兴国家,没进屋就听见宋大川大嗓门,说道:“咱们先做小生意,去城里,我就不信了,活人还让尿给憋死,我的想法说完了,该谁了?说话呀!”关野在他家行二,天性善,胆小,长得高个子却发挥不了优势,爱给人笑脸,但还是躲不过事。他说:“我没意见,你们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李兴国在家行大,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生性有股猛劲儿。正说着荣玉进屋看他们几个都在,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弄了些核桃,有一大袋子,这不读书了咱总不能闲着跟家里伸手要,你们刚才说的我也听了些,先做点小生意试试看,若是生意好做,挣了钱是大伙的,若是赔了算我的,果真赔了,再改别的生意。你们看怎么样。”李兴国想说:“可以试试,但挣了钱,我们一人一盒好烟,酒就免了吧。都带着自己的家伙,记着,别手软。”
事情商量妥,晚上在李兴国家自己动手弄了几个像样的热菜,酒管喝,喝的他们一站起来就吐。到天亮时满屋子的令人作呕的酒味儿。
荣玉回到家,见家里没人,拿着一个大袋子直奔西坡山地而去。
自从上回和他们商定以后,没人来来家里找过他。他心里估摸着,这几个人也是说说当个新话题罢了,又何必当真呢。
时间过的像牛拉车一般不见距离长短,但抽烟的习惯使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不是甜味儿不是咸味儿又好像是,总之这个味儿这个从嘴里冒出的烟能叫他琢磨不透,他认为自己是个男人了。
坐在院子里躺在床上他感到身体向着周围冲着一股猛劲儿,用爷爷的话说那就是棒小伙子了,以后干活当心点毁农具。老荣笑笑说,能干活就行毁个农具很正常,我不也毁过吗。爷爷又开始抽他的旱烟,用力在烟袋里掏,我笑他应该买包卷烟抽。他说,没劲儿没味儿。拿过来猛抽一口差点没出上气来。他说了一句话荣玉一直记着:男人如果不懂得酸甜苦辣是什么味儿活着不如头牛,牛是蒙着头干活儿的,驴是靠偷嘴干活的,你想做那个?荣玉觉的好笑,这笑让他记住今后的所有事情是一念之差造成的。
他毕业那天回到家就坐在屋里一声不吭,老荣以为他又搞出什么事了,他说自己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老荣说他又在瞎想什么。然后,荣玉把那个用过的本子拿出来记了一些他认为该记的东西。到吃午饭时老荣说:
“考大学你是不可能的了,不如帮家里忙时干点活儿闲时多读点书,我一不识字二没文化,你要学会怎么去生活,靠什么?靠头脑。没头脑的人一辈子像头牛一样在地里干活儿,跟驴一样拉车推磨偷嘴吃。这些东西他不是没长脑子,是不如人脑子管用,要不然怎么会叫牲畜呢。”
“读什么书能觉得你是有头脑的人呢?”
老荣抬头想了想自己活了半辈子了,听过什么,知道什么,见过什么,大概都还记得是这个样子的。他想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