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强风吹过,雨忽然扫过路面且渐渐增大,自从森林被开辟后天上的云似乎也乱了规矩,不再像过去那般如打招呼和蔼,而是以强硬的态度击打地面。少了森林,只剩下杂草护助土壤,然而那些小草又怎么能代替大树?土被雨打碎、交融,最终成了泥浆,让各处的路面全成了恼人的泥淖,雨天成了众人阴郁的源头。
可由于有工作上门,女长老决定当日动身,游鸢与独臂男人也不打算久留,然而,这次大雨却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先是游鸢驾着的驴车在小路路口便陷入泥坑,这一撞连轮轴也断成了两半,只能回到烟囱市集求救,而隔了一天,女长老也折返原地,说是因为大雨导致密道坍塌,短时间内是过不去,本应分离的两伙人此时依旧必须聚首,接着同时间小路那一端再次出现了人影,另一个木桶出现在店门口,一切似乎都指向某种未来。
游鸢下定决心,要把握这次机会,于是向女长老开口。
‘雨下这么大,而且路还崩塌了,不如跟我们合作吧。’
‘酿蜜酒?’
‘那当然也是,不过我们也能帮忙运输业。’
游鸢开口,女长老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用意。’
女长老所言游鸢完全同意,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许只是屋外的雨声混乱了他的思绪,但他总是这样走过来的,一切巧合让他感觉不做些甚么不行。
‘照现在的情况,就算密道修复你们也没办法一次将货物都送到,不如让我们帮忙,而我则能够去熟悉这一代的环境。’
‘环境吗?也不是不行。’
出乎意料,面对游鸢的提案女长老似乎并没有太多戒心,很简单地答应了,这反倒让游鸢有些许的不适应。
‘能这么简单就答应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是在想走私品的问题,我必须对你说,我们根本不知道甚么是走私品,也不会去打开桶子,所以那并不重要,说到底走私只是你单方面地认为而已。’
‘还真是随便啊。’
游鸢一听对方的答案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决心下得没一点道理──简单到这种程度的事又有甚么理由需要去下定决心?
‘可是密道被封闭了你们打算怎么做?我只知道那条密道。’
‘嗯……比较传统的做法就是接应或丢包,如果没有办法接应就只能丢包。’
‘你做不到的,这档事把守港湾的海盗早做到不想做,你没办法在他们眼皮下做这件事。’
这时候插嘴的是独臂男人,他手边拿着本地的花草茶,因为这里的人不太酿酒,所以他只能用这种饮品解馋。游鸢有试过这种饮品,味道不差,不过显然不对独臂男人的胃口,他苦着张脸,脸上彷彿写着‘有总比没有好’。
‘不能丢包吗?那要怎么做?’
‘还有更简单也更古老的方法。’
独臂男人说着,游鸢不发一语,脑中的思绪却像屋外停不下来的雨一般,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也停不下来。
如果有人在守门,要踏进门的另一端便显得困难,如果不能变成一阵风,至少要变成一只百足虫,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钻入门缝。然而,海盗既是凶猛的夺宝人,也是目光锐利的看守者,想从他们眼前进入那扇被守卫的门无疑是件蠢事。
而独臂男人对这件事提出了另一种方法,打算直接与海盗交涉。
‘与其看丢包这种麻烦事,不如贿赂这些人效果还比较好。’
海盗,典型看钱不看人的一类人,独臂男人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游鸢却采相反意见。
‘把物品走私过去这件事明显是北方人在为难海盗不是吗?这件事可是完全与海盗的利益相反!’
‘对,但也并非完全如此,我们可以换个想法,如果增强祭司一方能够让海盗这一方不稳,那么,北方人是不是就不得不开放马匹进入西方?’
‘你的意思是?’
听到独臂男人的说法,游鸢隐隐发现了这其中的矛盾,于是追问下去。
‘西方如果不稳,北方人便无法直接对付南方,特别岸际城市以北这块土地是北方人的大粮仓,只要这里出了乱子他们所有想法都必须放弃。’
‘所以为了稳定他们不会坐视海盗被击垮,但是同时也不能让海盗变强。’
‘没错,但事实上这种做法非常不稳,因为不管海盗一方变强或变弱,对北方人而言都非常麻烦,所以只要从这条思路下手,找到不喜欢北方人的海盗,再加上一点利益,这件事不会完全没有可能性。’
独臂男人说到这里,游鸢心中的想法已经转了几个方向,渐渐觉得这件事能做,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
‘我明白这种想法是可行的,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与对方接洽也没用吧?’
‘关系我有,我与某些海盗有交集,知道他们谁能谈话。’
听这话,游鸢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这是独臂男人的秘密,谁知道会在现在被随口说出来,现在想想,女长老也好、独臂男人也好,常常在游鸢认为很难启齿的部分表现得相当豪爽,这样看来,森林住民的待人处事与价值观与南方人真有一段差距。
‘我明白了,那可以请你引线吗?’
‘可以,但是这样不够。’
‘不够?’
‘我说了,北方人是海盗的后盾,如果要他们走向与北方人不同的路,他们便需要新的后盾。’
‘你的意思是?’
‘我记得你是乌尔联邦神殿区出身吧?那可谓这个时代的佼佼者,我带你去见他们,而你要装出乌尔联邦秘密特使的感觉,如此才能说服他们参与我们的计划。’
独臂男人一席话,让游鸢完全愣在原地──乌尔联邦特使?自己某方面来说算是吧?也就是说自己假扮自己?
此刻,游鸢才发现自己不仅没办法掌握时代潮流,甚至连不被卷进去也做不到了。
去信一封,回应是同意,独臂男人很庆幸自己与海盗之间的关系还未间断,事实上不如说双方关系更紧密了。
还在西北各村时,独臂男人便告诉这些海盗他们被盯上了,走私武器的事已经泄漏,而在这之后该群海盗,也就是被称作港边兄弟的群体便开始撤离,过没多久,他们驻扎在港口的势力便被一次掀了起来,私运的武器也被全数没收。
钱没了,但是命还在,让这场挑战南方巨兽的战争从舍命作战成为了仅仅只是无数失败交易中的一场,这让海盗对于独臂男人有了不同的看法,同时也对要对抗南方这件事有着相当的疑虑,毕竟对海盗而言,南方人要比北方人危险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当独臂男人去信想为他们介绍某个人时,这些海盗便欣然同意,似乎想与独臂男人进一步交流。
回到独臂男人的立场,作为一名没有势力,没有归所的森林住民,他所期待的仅仅是游鸢的行动,然而,游鸢到了岸际城市之后重点只放在蜜酒上,不过背地里独臂男人却认为游鸢与乌尔联邦神殿脱不了关系,到岸际城市后之所以不行动乃是因为他察觉了身分会暴露,所以暂时不多做任何行动,藉此掩人耳目。
但当游鸢对女长老等人表现出过度的关心时独臂男人开始感到不愉快,一方面是他无法理解南方人式共荣思想,一方面他认为游鸢这样做会与当地商会发生冲突,进而更限制他身上来自乌尔联邦的使命。
可是,在经过一阵子沉淀后,独臂男人发现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游鸢不想承认又如何?游鸢害怕又怎么样?既然对方有目的,他便能逼着游鸢去做──要是游鸢不愿意承认,那就逼游鸢假装,对方又能如何?
独臂男人察觉游鸢的秘密,并将游鸢的秘密作为武器逼迫他行动,而且这是游鸢不能拒绝的行动,因为他是个有秘密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只好同意独臂男人的做法,以防被人察觉身上所隐藏的秘密。
于是,去信海盗一方不久后,独臂男人便与游鸢一同被约到一处森林市集见面,正如烟囱市集,这类未登记的市集到处都有,而且多数不在北方人的管理之下,一部分由海盗监控,一部分则由当地住民自发组成,再不然则是森林部族掌控,作为谈判交际场所是不会被人察觉的隐密区域,显然海盗也明白独臂男人带来的情报有何意义。
‘岸际城市发展得不错,你们收入不少吧?’
随着引路人到来,独臂男人与游鸢跟在其后,独臂男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就是知道甚么情况才找上我们?以前那个女城主在还好,现在那群北方人贪得无厌,整个岸际城市的获利分配正逐渐歪斜。’
‘北方人就是那副德性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先霸道一点,等你有意见再分你一些吃剩的,如果再进一步要求就灭了你。’
独臂男人说的是实话,北方人是实力取向,想要甚么东西就得大声开口,并且展现肌肉,否则他们只会认为对方懦弱,更加欺凌对方直到对方无法忍受,但这时他们的目标基本上也已经相当孱弱了,亦无所谓反抗的问题。
‘就是这样才会与你见面,你身边这位是乌尔联邦的?’
‘乌尔联邦神殿区,彻头彻尾的乌尔人,你就别起疑了。’
那引路人扫了游鸢一眼,游鸢心中却是有些紧张,因为‘扮演自己’的时刻要到了。
走入森林市集内部,第一时间映入眼中的是宽广的广场,一棵大树伫立在广场中央,除了这棵大树之外其他的树都被清理干净,成了干净的环状平地,而在大树树枝上似乎有座木屋,不过木屋四周全被植物覆盖实际上更像是鸟巢。
引路人带着独臂男人与游鸢走向一旁的花园造景,在那之后竟然有一布满藤蔓的密门,走入密门后游鸢只感觉自己逐步在攀高,脚下开始有些不踏实的感觉,但由于道路两旁全是藤蔓,因此他也搞不清楚是甚么情况。
随着领路人走动,脚下渐渐悬空,游鸢有理由相信自己正往刚才见到的木屋前进。
‘真是迂回的路线。’
‘这有必要,再怎么说整体的意见尚未统一时,这种密会是不能公开的。’
独臂男人与引路人聊着,这种事前会面多半是为了测试对方的想法,在彼此尚未认识之时寻找是否有合作的可能性,若能够成功便会进一步往前推进,会面人也从牵线人变成正式人员,最后由双方势力的授权人进行会谈,进而达成合作,因此,这类私下的会谈有其价值。然而,如果事前暴露导致双方还未有共识便结束会谈,自然谁也不可能承认这类会谈有其结论,所以这类密会必须小心谨慎有其原因。
‘好了,请上座吧,我们的人应该在另一边,我去通知。’
‘待客方式不佳啊。’
‘安全为上。’
面对独臂男人的奚落,引路人冷冷抛出一句话,接着便转身往另一边的通道去,没过多久,一名海盗便跟着另一人一起进入两人所在的空间,那名前来与两人见面的人游鸢有印象,没记错应该是他曾见过一面的港边兄弟主事者。
‘是你?’
‘当然,除了我还有多少人能认得你,这位就是那边的朋友吗?请坐吧。’
主事着说着,请两人到木屋一隅坐了下来。
‘这位商人,想请你们帮个忙,但相对的,他能帮你们更多忙。’
‘喔,甚么忙?’
‘有点东西想要运到西边去。’
‘西边……你不知道对我们来说这代表甚么吗?’
‘不明白对你们来说代表甚么,但明白对他们来说代表甚么,所以才找你们帮忙。’
独臂男人所说的话让那名主事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似乎不打算把话说死,继续问了下去。
‘你们似乎有些想法,是不是愿意跟我们说说?’
‘当然,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独臂男人笑着,游鸢则将身体前倾,他知道出场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