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到来的邀约让游鸢停下手边的工作,换了件衣服后便跟着其他商人离开驻扎的区域,这段时间除了北方人的问题之外,商队之间也为了商号的议题在彼此协调。
所谓商号指的是只属于商业团体的名称与相关的店家总称,是相当笼统的词汇,但不可否认作为标帜却相当抢眼,能够建立消费者对于商号,也就是品牌的认知,并且做到在市场中建立战场与势力范围的效果。
由于商号拥有如此强大的效果,所以各处的商人全都试着建立自己的商号,而其中自然有人走一些不干不净的歪路,譬如假商号,譬如谣言中伤,又或者在某些村庄竞争对手与当地的神殿勾结设下严格的法案让商人之间的竞争失去公平性。
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们各自动用自己的关系彼此攻讦,最后导致许多地方的市场成了焦土战场,譬如某些区域竟然会出现市场内没人卖菜卖肉的情况,究其原因是因为该地神殿大幅增加外地货品进入商店街的检验项目,并且拉高标准强人所难,导致许多货物于检验阶段就已经不及格,连进市场的资格都没有。而被整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作为报复,这些人则买断该村庄的货源,导致该地的商人也没有东西可以出售。
商战中,两败俱伤的情况一再上演,最后商人们终于意识到与其在一百的产值赚取五成,不如在两百的产值中赚取三成,六十大于五十,这种简单的算术谁都懂,于是商人们这才放下干戈,开始了商业间的结盟与协调。
游鸢等人今日要做的就是一场联谊工作,一是确保货品的来源,二是确定货品的市场价位与产地价位,三则是与其他商界成员确认接下来制度的走向,取得共识,毕竟单一商队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不先组织起来,面对其他区域的商人团体必定无法占据上风。
这场聚会的邀约者是附近的商会,地点在商人常去的河岸街道,这一带有不少港口被乌尔联邦租借,在那里有着保证中立的区域,这些地点都是商人们经常性聚集的地方,也是该地的文化中心,不只商人,就连该地的领导阶层与意见领袖也常在此置产因此华楼林立,特别的建筑随处可见。
游鸢与伙伴一同进入河岸街道旁的大院,这是该地一位名流的地产,这位名流为了彰显自身的地位,更为了交友,因此经常性地将手下房产借给商人或是文化教育工作者来使用,而这样大方的作法除了增添他的名誉之外,确实也使他私下掌握了几样少见的技术,与几条没甚么人知道的进货途径。
而今日这场会面多半也是因为这位名流想要巩固自己和从西面来的商人之间的关系才举办的。就游鸢看来,这人使用金钱的方法让他羡慕,他总是因为保守放不开手脚被他的老师挖苦,至今为止的际遇也不过就使他放开了那一点点的部分。
走入内部,游鸢的伙伴说要先去登记,让游鸢先去跟其他人照个面,这是平日常做的事,因此游鸢迳自转身往人群移动,忽然间,一股不愉快、危险的气息在人群一隅默默流露,让他感到一阵战栗。
急急忙忙向前走了几步,游鸢注意到角落有着一个腰间挂着小斧的男人,男人一手上拿了杯酒,另一边的袖口却少了只手看来应是位伤残人士,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男人身上那股近似野兽的气息,这股气息让游鸢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许多高手,他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作为战士的能力。
‘那边那位!好久不见了!’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游鸢将注意力移了过去,一名看来衣着不那么体面的男性从那像野兽般的男人身旁走了过来,长相让游鸢感到似曾相识。
‘你是……’
‘你忘了?我们在乌尔村庄见过……啊!现在是叫联邦对吧?’
听到这人提醒,声音与长相逐渐在游鸢脑中结合,他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了。
衣衫有些不体面的男性站在眼前,对他的印象渐渐与游鸢记忆中的人影重合,那是于一颗显眼大光头后方所存在的不显眼的影子。
‘你是那时候跟我们抢生意的……’
游鸢记起对方是谁,在很久以前,东边村庄还未解散之前曾经派人到当时的乌尔村庄参与关于军售的竞标案,那也是游鸢这一生第一次面对大场合,因此他永远记得当时与自己竞标的是一名光头男子,而眼前这名男性正是当初跟在光头男子身旁的随从。
‘是啊,好久不见。’
那名男性说着,拉了拉身上色彩有些斑驳而样式也有些古怪的衣物苦笑着。
‘你们现在还在做生意吗?我记得当时业界相当排斥你们不是吗?那位先生呢?’
东边村庄的崩溃是由于乌尔神殿主导的后勤外包策略,打算先欠款,战后再一次结清,结果由于战争消耗太大,东边村庄支撑不住的同时北方人跟着压境,于是他们的高层便逃走了。这件事掀开东边村庄的神殿本身是假祭祀的问题,因为真正的村民不管出现甚么问题都不可能抛弃村庄与神殿,这导致他们在商界的信誉严重受损,不久便销声匿迹。
虽说是随从,但这名男性敢出现在这里确实令人意外。
‘别提了,我家东家在那之后就生了场重病,医师说是心病,至此后人没了斗志,其他人也鸟兽散了,我也是在最近比较没人记得才敢出来行商。’
‘这……总之要保重啊。’
‘这是当然,只是希望你能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如果再被提起过去的事,眼下我手边的小本生意也不好做了。’
说了半天,原来这人是想让游鸢手下留情,这让性格一向不强硬的游鸢愣了愣。
‘如果你们没有欺骗别人……我记得你们那时候还养了一整池的贝类不是吗?’
过去以贝壳作为货币,东边村庄的成员故意忽视贝壳是因稀少而被当作货币,私下繁殖破坏市场,最后被接管的乌尔村庄起底,也间接为其货币政策推了一把。
‘这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乌尔联邦的法令甚么地方没插手?我们以前的方法早就行不通了。’
对过去的事随从频频叫苦,游鸢想了想随后叹了口气。
‘好吧,毕竟你也不是当时的决策者,不过未来只要你有参与坏事的嫌疑我就会把你的过去挖出来。’
‘太感谢了!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对了!断手老兄!帮忙把我的珍藏拿来吧,正好让这位兄弟品尝一番!’
一听眼前男性吆喝,一旁断手的男人也不多话,随手扔了瓶酒给身旁的男性。
‘这是甚么?’
‘喝了就知道了!好东西!不骗人!’
不体面的男性说着,用笨拙的手法打开瓶盖,一瞬间,一股酒香弥漫会场。
酒香在会场内飘散同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让游鸢对眼前的酒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酒能够发出这么浓郁的香气。
‘这是甚么酒,好香啊!’
‘这位兄弟,这是你的酒吗?’
几名商人走向游鸢的方向将三人围了起来,只见游鸢急忙摆手。
‘不是,这是这位朋友的。’
‘既然开了就让大家尝尝吧!’
游鸢手指向一旁的男性,同时众人已经围了上去,将其团团包围,游鸢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所以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了包围圈,远远地看到衣着不体面的男性正在人群中央高谈阔论。
‘这酒还真是惊人。’
看着追着酒香的人群游鸢有感而发,与其说这群人是绕着鲜花飞舞的蝴蝶,倒不如说不小心踢到了土蜂巢的景象。
‘南方人真是做甚么都一窝蜂啊。’
忽然,一股感叹声从一旁传来,游鸢转头看去,那名独臂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从人中离开,靠在游鸢身旁的栅栏上饮酒。
‘你不是南方人?’
从这人的态度以及表情,乃至方才的话语,游鸢不自觉地问了出口,独臂的男人望向游鸢,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不是,我从西方来的,我叫做……算了,名字要有人知道才有意思,可惜我的家乡已经跟这条手臂一起消失了。’
‘你的家乡是南方人毁掉的?’
游鸢小心地问道,只见对方笑了起来。
‘北方人!南方人没那种本事!在西方就觉得南方人孱弱!到这里才知道南方人比我想像的要弱的多!要是给我一队战士……’
那人有些生气地说着,但声音却越来越弱,接着便陷入沉默,让游鸢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没事吧?’
‘没事,说起来,除了商人的护卫外,你还是少数能够一进入会场就察觉我的人,要不要来打上一场?’
‘我?我可是商人!’
‘商人又如何?我还缺了条手臂。’
独臂男人所言让两人间的空气瞬间凝结,而就在这时,那名衣着不体面的男性则向两人靠了过去。
动武是否野蛮得看文化而定,在南方如果遇事不如意就以暴力解决无疑被斥为野蛮,但如果只是有限度的较量则被视为一种竞赛,如同打猎或是角力,不仅胜者被当作英雄看待,也是在商人之间风行的爱好,不少商人都愿意将强壮的人招聘为自家的护卫,或者干脆资助斗技比赛,作为商谈前的余兴。
因此,当独臂男人向游鸢提出较量的要求时,他虽然不愿意,却未将这看成奇怪的举动,不过独臂男人的语气却似乎不愿意放过他。
‘商人又如何?我还缺了条手臂。’
独臂男人如此开口,但一旁却有人急急忙忙靠向两人,让对话为之中断。
‘你们两位,来帮帮我!快支撑不住了!’
穿着滑稽不体面的男性逃向两人,似乎是被众人包围,询问了许多关于酒的事导致支撑不住,赶忙前来寻找救兵。
‘怎么回事?’
‘他们拿来一袋金币对我说如果告诉他们酒的秘方就要给我十倍,你说我哪受得了?但是酒的秘方一说出去,这就不是秘方了不是吗?’
那不体面的男性急道,让两人愣了一愣,游鸢还未反应过来前,只见那独臂男人露出一丝笑容,已经攀上树,接着将腰间的小斧扔在与人群不远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是谁把斧头扔在这里的?’
有人惊吓问道,可独臂男人却是不急不徐地开口。
‘是我!你们想要酒的秘方吗?那蜜酒的配方是我家传的,如果想要就来找我!’
‘真的?那我出十袋黄金!’
‘我出二十袋!’
‘我出、我出三十袋!’
一听那独臂男人所言,众人纷纷开口竞价,但却见独臂男人摇摇头。
‘钱的事好谈,但是在我的家乡只有英雄才配喝这种酒,我的伙伴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酿酒让他卖,可如果有其他人还想喝这口酒就得照着我家乡的作法。’
‘怎么做?’
独臂男人的话让众人颇有兴趣,于是有人开口问道,而这时独臂男人已经跳下了树,拔出插在地上的小斧头。
‘打倒我,只要第一个打倒我的人就拥有买下这份秘方的权利!’
听独臂男人这么说,会场上人群的情绪似乎被抬到了最高点,同时,只见那独臂男人回过头去对游鸢使了眼神,这让游鸢知道为了促成这场生意他不出力不行了,于是他急急忙忙找到一起来的同伴,取得众人的同意接着便混在人群准备上前一试,一时间,整场宴会似乎变了调,成了一瓶蜜酒的促贩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