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算是我在信贷行业的第一个自己的客户，这个客户来之那是相当的不易。在这之前，我曾经连续好几宿都出去“干活儿”，用我们的行话说，叫“展业”。具体工作就是手动张贴广告。起初我以为跟卖房子时候张贴的差不多，无外乎都是拿一些A4纸写上一些煽动人心的词汇贴满了大街小巷，后来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贷款行业的广告可谓是多种多样了，单单就手动张贴来说，就有A4纸，各种规格的彩色不干胶，车贴，以及80cm*80cm的墙体喷绘广告等等，尤其是那种墙体喷绘广告，四四方方的，用短则3米长则6米的杆子，贴在住宅楼的侧面，老远望去，甚是醒目，贴这种东西对技术含量要求相当高，好几米长的杆子举起来，杆子顶部的滚刷上挂着喷绘布，此时手不能抖，稍微一抖动那喷绘布就会掉下来。然后在墙上按住，上下左右来回一刷，喷绘布便平平整整的贴在墙上。

我起初干这个活的时候，经常把喷绘布弄掉，就算是没弄掉也会在墙上粘的七扭八歪，仿佛得了脑血帅。后来历练好几个月之后，终于把这一手绝活练成，喷绘布粘的平整，迅速，堪称牛逼二字。这些活儿都必须要在晚上干，以后半夜为主，其实干这些事儿特别累，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刻，身心俱疲，眼花脚软，真比做*爱还累。顾胖子说，要想人前显贵，必须半夜遭罪，这一点在我有一次发了两万多块钱的薪水的时候特别赞同。

虽然是同一个世界，但是白天和晚上却是两个不一样的春城。这是我的另一个感受，假如未来有时间的话，我再来说说这些事情，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我贴了不下几百张的喷绘布广告，几千张的A4纸的广告，电话接了几十个，最后才换来吴老师这么一只羔羊，也不知道值不值。

刘洋真的跟着东易去做安利去了。这姑娘似乎拼着一口气，想要在别人面前证明自己，相比之下，我倒是显得有些游手好闲——刘洋一口气投入了1万多块钱，大大小小的产品买了不少，我成了她的第一个顾客兼受益者，某一日回到家中，发现从牙膏到洗发精到锅碗瓢盆全都换成了安利，上万块钱换来了这么一堆林林总总的玩意儿，把我的合租房打造的好像一个濒临破产的乡下超市。

刘洋甚至还给我弄了不少的冲剂，告诉我这个是干嘛的，那个是干嘛的，早晨吃这个能干嘛，晚上吃那个能干嘛，我听的头昏脑胀，眉头深蹙，其实我是在心疼那些钱，但是我不能去打消刘洋的积极性——她说，如果顺利的话，来年这个时候她就能月入好几万——这妞甚至还打算跟那些所谓的讲师学一学医学，打算当个医学讲师。

后来刘洋领着我去看过那个讲师，那是一个年过中旬馒头白发的老太太，特端庄，看着挺唬人，拉着我的手像模像样的摸了摸，又拿出一个类似油笔的东西在我手背上滑了几下才下了结论：小伙子，你肾不行，胃也不太好，心脏也有问题。这样吧，我给你调一调，你吃点这个……

这位老太太的做派其实唬别人还行，但是唬我似乎还差点，因为我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倒腾广告药品的，就是电视上后半夜放的那些蒙医藏医祖国医学之类的，那些药品广告我统统看过，里面像好多像这种照猫画虎的假大夫，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今天卖风湿药，明天换个行头又变成了某某医学会的补肾专家，再过几天又变成某某大学的心脑血管教授……其实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些所谓的专家无外乎都是拿了钱之后信口雌黄吹牛逼的家庭妇女。但是骗子虽然多，傻子也不少，所谓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

那天早上，我和吴老师见了面，这位仁兄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精瘦干练，道貌岸然的样子一看就是满身的书卷气的学究，我问他贷款是要干嘛，他说：“我打算开个课后辅导班。”他说话的样子有点闪烁其词，看得出来并不是经常撒谎的人，不像我，撒谎连草稿都不打。当时接待室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说：“吴老师，这么说吧，我看了你的资料，资质不错，家庭和睦，儿女双全，有房子有产业，但是你的借款用途，实在有点假呀。”

“假？怎么会呢？我就是要开学后班啊。”

我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道：“你资料上说，要在九台开个学后班，对吧，九台租一个开学后班的房子多说也就两三万块钱，再弄点桌椅板凳之类的，有个万八千块钱就够了，满打满算，五万块钱足已。你们两口子的工资加上现在的幼儿园，现在收入一个月就得两万多块钱，你们上了一辈子班儿，儿女也有工作，五万块钱不可能拿不出来，何况你这里写的是借款十五万。”

“可是我们真拿不出来这五万块钱……”吴老师还在狡辩。

“吴老师，你们学后班打算什么时候开？在哪开？预计会有多少学生？学费多少？手续都办妥了么？这笔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你家里人是否知晓你来做贷款的事情？”

吴老师愣了一下说：“还要问这么多么？”

我笑笑：“吴老师，这屋里没别人 ，你跟我说实话，我是帮你贷款的人，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没关系，但是一旦信审给你打电话，问的问题要比我详细的多，而且，这张表上的所有联系人都会问到这些问题，你想一想，你觉得你和她们能回答的完全没漏洞么？”

“小方，我第一次贷款，不太懂这个，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回答？”

“吴老师，你贷款到底要干嘛？你得先跟我说实话，然后我才能帮你。咱俩是一条绳上的，你明白不？”

吴老师看看门外，思索一会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小方，其实吧，我并不是开学后班……”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网络理财，你懂不懂？收益特别高，而且还相当稳妥，不到两个月我就已经赚了好几万了……”

网络理财，顾名思义，就是把你的钱拿到网上去理财，名为理财，实际上是打水漂，大部分的网络理财都挂着相当牛逼的名头，什么金融啊，P2P啊，融资风险并购重组啊什么什么的专业词汇，收益都是相当的高，年化收益起码要比正规的银行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当然这里面不排除真的有P2P理财的好产品，但是那些看起来正规的理财实在是凤毛麟角，绝多达数的理财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比如吴老师玩的这个，叫什么什么虚拟货币，月收益36%，乖乖，他刚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这么高的收益，简直要比放高利贷还赚钱！在这么高的收益面前，像吴老师这样的人几乎失去了理智，一开始还研究研究借款端，投资端，资本运作什么的，但是在官网上满屏幕的英文字母面前，只有大专文化的五十多岁的吴老师就傻眼了，假模假样的研究了两天之后，投了一万块钱，提心吊胆一个月，账户进账3600。

第二个月，吴老师投入了五万，月末收入了18000。

于是吴老师就慌了。拿出家里所有的钱来，大概有个二十多万吧，全都投了进去。不出意外的，鸡毛没剩。但是家里的钱却出现了窟窿，那几天吴老师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坐立不安，抓心挠肝的整天在学校里晃荡，那魂不附体的样子如同行尸走肉！要不是学校的人都认识他，早就把他当作神经病抓起来了。正在这时候，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在一个住宅的小区墙体上看到了我贴的喷绘广告。

这些都是吴老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的，当然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情我就不知道了。其实凭借他的资质，别说十五二十万，就是三五十万都能贷下来，这是我的一个叫宋金歌的同事告诉我的，具体方法叫“串件”，其实说白了就是拿同一个客户的资料去各个不同的小贷公司申请借款，但是能不能还上，就不归我管了。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还不上的。

阎王爷救不了该死的鬼。

这是我在这个行业经常听的一句话。

能让我知道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东西，这个行业下面还有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些秘而不宣的东西，都跟钱有关。中国人就是有这个本事，在规则下面寻找机会，蝇营狗苟，投机倒把，在水面之下建立潜规则——潜规则是美丽的，如同少女的内裤——但是潜规则也是肮脏的——如同少女内裤里面的东西。

宋金歌还教了我不少的东西，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眼前吴老师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让他稍等片刻，等我消息。说完之后，我出门在走廊里找到宋金歌，这厮正在走廊里打电话，我拽了拽他，他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俩来到到楼梯口，递给他一支烟，他还在讲电话，听口气那边似乎也是一个客户，看来这家伙也在宰羊。

宋金歌长的不丑，吹弹可破的皮肤，金边眼镜，纯纯的白面小生，天生一头黄色头发，仿佛是中西合璧的窜种。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甚是唬人。这厮有个本事，最喜欢的营生就是忽悠各大歌厅的三陪女郎，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据说整个春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歌厅三陪女郎都跟他有着不可描述的伟大关系，算是一个嫖娼界的VIP级混蛋。委屈哦一直觉得宋金歌和刘东易两个非常具有面首气质的糟货应该认识一下才对，最好找个中年妇女让他俩PK一下，不管谁死谁活，都算是给和谐社会的构建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他讲完电话之后，问我啥事，我把吴老师的情况说了之后，他说，小case，我帮你办了。顺便再帮你多弄点零花钱儿。

说完之后，他踩灭烟头，我刚要跟着他去接待室，忽然听到下一层楼似乎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女声听起来特别的熟悉。我心里忍不住的激动，跟宋金歌说：“哥们儿，你先去，我去放点水。”

宋金歌走后，我偷偷往楼下走，刚走到缓台，就看见了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