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婉订婚那天,给全公司都发了请帖。平心而论,韦婉的未婚夫郝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据说当年也是个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败类,可以说是吃喝嫖赌愁坑蒙拐骗偷十全大补都占全了。后来也算是误入歧途,进了这一行,他本人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对待客户软硬兼施,不管是亲戚朋友,为了一个钱字可以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前年公司业绩不好,公司公开招聘,郝仁自告奋勇,该着他走狗屎运,不到半年就完成了全年业绩,就凭这个,他一跃而上,成了分公司的领导,可谓是山高皇帝远,土财主一个。
在香格里拉的餐厅里,郝仁换上了一身黑色西服,乍一看仿佛是黑熊下界一般。此人一脸横肉,肚大腰圆,跟《水浒》里的郑屠差不多。相比之下,韦婉更像一个来自江南的梦中少女,风采那叫一个婉约优雅,落落大方。
一句话,瞎子都看出来了,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心内不太舒服,暗叫可惜。顾胖子说,郝仁不知道家里祖坟冒了什么拐弯青烟能娶这么个漂亮老婆,这厮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私生子。
我远远看着韦婉,上面口水暗流。下面龟耸动!头再看看郝仁一副转世投胎的猪獠相仿,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他娘的,真是好白菜都他妈叫猪拱了!其实我并不是歧视胖子,我只是歧视那些油腻腻的小人得志的混蛋,都说胖子的家伙短,我已然在暗自的诅咒胖子这辈子不能让韦婉高潮了,韦婉不能高潮,那自然而然就得出轨,我大概就能就机会吧?
我喝着他们的订婚喜酒,心里在翻江倒海,在这一刻,我大概是一个无比混蛋的人。
按理说订婚用不着摆酒席,更用不着在一个五星级酒店。这摆明了就是装逼嘛。何况这种酒店的菜肴根本就中看不中用,就说那盘土豆烧牛肉,偌大的盘子四周摆了好几朵胡萝卜雕花,中间是粘乎乎四五个牛肉块和五六个土豆,这他妈也叫一盘菜!这东西喂猫都不够!何况我们这一桌子12个人,每人一块都不够。
我没什么胃口,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手机一响,一条信息:您的账户转入XXXX入账人民币10000。备注:谢谢。
前几天我终于把那个门市房卖了,昨天杨姐领着客户去过的户。杨姐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谢谢,一定要好好的感谢感谢我。我说你要是这么说那就真是见外了。杨姐说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这房子太压钱了。
最后杨姐说我借她的那笔钱不用还了。我假意推辞一番,欣然接受了这个感谢。没想到今天刚还给我打了一笔钱。我一看桌子上也没啥吃的,那边郝仁正和一帮人推杯换盏,大呼小叫,一副“哥几个今天必须喝多,谁不喝多谁就是不给我面子”的豪侠作风。我便起身到了出了餐厅,在大厅里找了个沙发坐下,拨通了杨姐的电话。
“杨姐,钱我收到了,我这太不好意思了。”
“哎呀老弟,别说这话,一点小钱儿,杨姐不是那种抠门的人。你别嫌弃少啊。”
“杨姐,你这么说我有点受之不恭啊,帮点忙还要工钱,你这是拿我当外人啊”
“得嘞老弟,以后少不了麻烦你。钱你收到就好。我开车呢,就不说了,改天请你吃饭。”
电话刚撂,刘洋又来电话:“喂?方圆,你在哪呢?”
“你不是有眼线么?怎么还问我?”我没好气的说。
“你还生我气呢?别生气啦,上次是个意外。好啦好啦,我刚才去给你买了个包……”
“啥包啊?为啥要给我卖包?”
“你之前不知总说你那个手包太破了嘛。我就去卓展给你买了个新的。”
“哦。还有啥事?”
“我看了个房子……”
“啥房子?你也干销售了?”我有点意外。
“不是,是高新区新开的一个小区,小区环境不错,配套也挺好,还是精装修,关键是首付特别便宜,几万块钱就行,我有个同学在售楼处当经理,说还能给我打折。方圆,你来看看呗?”
“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个房子?给谁住啊?那四周都是菜地,你要下乡啊?”
刘洋顿了一下说:“方圆,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跟我耗下去?你是不是不打算以后的事情了?”
电话那头的刘洋明显已经变了口气。
我无声的谈了一口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啊,咱俩以后肯定得买房子,但是在那么远的地方买,上班不方便不说,你就是想买个菜都得打车,你拿那个房子去糊弄你爸你妈,能乐意么?咱们不得买个距离市区近点的小区么?再说,现在买个房子,花光所有积蓄不说还得欠人银行一屁股钱。”
“那你……打算啥时候买?”
“再等等吧,好不?”
挂了电话,我长出一口气,看来这姑娘这关是过去了,但是刘洋已经活了心,保不齐什么时候还会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我得想个办法把我的工资卡拿回来,要不然刘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冲动真去某个荒郊野外的狗屁小区交了个首付可就麻烦了。正想着,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叹气。我回头一看,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看背影,好像是韦婉。
我站了起来,心里竟然有一种想要过去抱抱她的冲动。韦婉也似乎心有灵犀的回过头来,冲我凄惨的一笑说:“原来你也在这儿。”
我点点头说:“是啊,好巧。恭喜你啊,今天订婚”
韦婉说:“你怎么不进去喝酒?”
“里边太吵。你呢?你是女主角,怎么也在外边?”
“什么女主角啊,我也不太喜欢那帮男人吆五喝六的样子。我喜欢安静。”
我点点头,假装自己是个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说,喜欢安静好,喜欢安静的人,一般都有故事,还比较闪亮善良。韦婉,你是叫韦婉吧?
她一笑,并未作答。隔着玻璃看着外边,外边有蓝天,有白云,有太阳,有花草树木,有形色各异的人,这世界上有各种人,外面的世界里有许多,我身后的大厅里也有许多,他们都在疲于奔命,我也在疲于奔命,韦婉似乎也在奔命,我特别渴望她能不用像我和我身边,或者外面,或者我身后餐厅里这些人一样疲于奔命。
那天我装的特别深沉,到后来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么深沉的人。我有个朋友对我有过一个不算太好听的评价:方圆,你太装了,有时候装逼装的连自己都给骗了。我那个朋友当时手里拎着半瓶白酒,劝我喝下去未果之后,便发表了上诉这个言论。我觉得他说的一点都不对,于是那个人后来跟我就不是朋友了。
我之前接到过一个咨询贷款的客户,此人姓吴,年近六旬,乃是一个小学老师,不过已经退居二线,享受副校长待遇。
按说这种人忙活了一辈子,现在就应该等着退休然后抱孙子颐养天年了。但是我低估了新时代老年人心中的野心。
他的资质不错,有房子,有工作,家里还有一个老伴开的幼儿园,主要还没有外债,还款能力非常不错,身体健康,没有一病不起的风险。我问他是如何知道我的电话的,他说是看见了在他们家外面贴的大广告了。我问你要借多少钱。他说,我能借多少?
“你想要多少?”我在电话里问。
这是他第二次给我电话,非常认真,也非常着急。他说:“越多越好。”
“具体点呢?”
“二十万。多长时间能下来?”
“有点难度,不是不可以,毕竟你年纪有点大。我尽力吧。这样,你先准备材料,准备好了之后来找我,顺利的话,3天就能拿到钱,不过我不敢保证你能拿到二十万,十五万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好。准备什么?”
“身收工住信结婚证户口本和公积金账号。流水打3份。工作证明打3份。”
“记不住啊,你能不能给我发个短信?我明天上午就能准备好。”
“没问题。一会儿我给你发信息。你明天上午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晨,我还在公司跳早操时候,吴老师就来电话了。
插句话,其实我特别不喜欢某些公司的所谓的“企业文化”。中国绝大多数的企业文化其实都是洗脑文化和耍猴文化,喊口号,喊一些虚无缥缈漫无边际的口号,讲一个或者几个一听就毫无逻辑的鸡屎故事,或者每天放一段配着激昂背景音乐的视频,然后再跳上一段不知道从哪个脑袋抽筋的舞蹈家那里学来的舞蹈——这些东西,基本上就构成了中国绝大多数企业的所谓文化。似乎文化在一个企业中就变成了一杯鸡血酒,喝下去就能团结,就能充满斗志,就能生死相依,与子同袍,就能走上人生巅峰——可是走上巅峰的永远是那些踩着别人尸骨上去的人,那些人从蝇营狗苟到人模狗样之后,开始看着自己雇的这些劳动力每天重复着单调可笑的所谓文化,心里充满了一种自欺欺人的自豪感,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些文化是忽悠人的,但这些忽悠人的东西似乎是企业组成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我到走廊接起电话,吴老师已经快到楼下了。我说你别着急,我这就下楼接你。他说不用,我上来就行。
我坚持要去接他,并不是怕他迷路,也不是因为我对客户的热情,而是因为这座大楼里有几百个像我一样的人,一个个都如同嗷嗷待哺的狼崽子,吴老师就是一只肥的流油的羔羊,一只羊只身一人穿过16层楼数百只狼崽子,风险系数太高了——每天1楼都有同行在等着这些迷途的羔羊。
我在楼下抽着烟,把一早晨最新鲜的空气最浑浊的香烟一起吸进肚子里。我在等我的羔羊,一个年近六旬即将被我啃噬的羔羊。这只羔羊能给我带来少则四五千多则六七千的money。不管到什么时候,钱能让我心安,让我看到未来,让我有机会在大城市留下来,让可以睡姑娘,可以花天酒地,可以堕落,也可以让我变得崇高,可以让冯月的妈妈对我另眼看待,也可以让我光明正大的走进刘洋的家中——但是韦婉呢?假如我有了钱,我能走进韦婉的心中么?我觉得未必,我总觉得韦婉跟那些人不一样。
刘洋终于没有去看那些还未交工的房子。而是做了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决定。这是那天早晨我在等吴老师的时候,她打电话告诉我的。
“方圆,我打算跟着东易一起做安利。”
我哦了一声,未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