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澜渊话语刚落,苏虞丁沉稳求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皇上,老臣不是求奕王治我来迟之罪,而是请求奕王,治我委派援军不达之罪。”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细微的喧哗声落下之后,苏虞丁仰起头,一脸视死如归的忠恳模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众人面前一一评述,
“当日,奕王与大军抵达金陵城后的舒云峰,遇上了东墨国的一众将士,奕王带领将士负隅顽抗,最终节节败退,退至金陵城前,他曾经命人修书一封回朝命我派以援军前往助之,我便当即传令下去,派了十万精兵铁骑,由兵部尚书孙远山带领前去金陵城与奕王会合,只是不料,那孙远山根本就是中饱私囊,他领了军饷只好便出逃,却谎称在路上遇到了山泥倾泻,我连夜带人去追捕,他自知事情败露无可隐瞒,便在我面前服罪自尽。”
闻之,群臣皆默然不语。墨若旖长长如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微微抬了抬,目光微微投向了站在她身前的北澜奕,只见北澜奕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在听完了苏虞丁的辩解之后,他一双乌漆深邃的眼眸如同浓墨一般涌动着寒色,却最终,压下了那一片霜色掩盖的怒意。这其中的内情,墨若旖曾经命江亓去查探过,所谓的兵部尚书孙远山,确实是没有带着援军出发,但是传到北澜璟手上的讯息,却是他们一行人遇上了山泥倾泻无法赶来救援,而孙远山只不过一介兵部尚书,怎么可能敢阳奉阴违,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背后有人撑腰,他背后的势力让他按兵不动,想必这一层,北澜奕也是想到了的,而且他也查探到了,孙远山背后之人,定然就是这个镇国将军苏虞丁,北澜奕隐忍不发,想必是要寻求时机将这件事情抖出来,只是千算万算,他终究是棋差一招,被苏虞丁这个老狐狸抢先了。如今苏虞丁不仅将这件事情先抖了出来,而且还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在了孙远山身上,所谓死无对证,如今就算北澜奕想要提出什么异议,也拿苏虞丁没有任何办法了。这一回,墨若旖倒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于无形。
略微的思忖过后,北澜渊却还是当着北澜奕的面执意扶起了苏虞丁,
“苏爱卿,你还是起来吧,此事,不应全怪罪于你,”微微咳了一声,北澜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识人不慎,害得奕儿苦受金陵城,应该责罚,但是错不全在你,如今罪人已经伏法,朕便为奕儿做了这个主,罚你两年的俸禄,用来救济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的家人,再禁足一个月,你好好反思自己过错。”
这责罚,对于一个因为识人不慎误了国事的将军而言,还算合理,只是对于一个危国逆反之人来说,还是过于轻了,想必北澜奕也是不服于此,自北澜渊说了这话之后,他便沉着一张俊美的面容不语。可是这样的局面,对于苏虞丁而言还是不够,他又再度重重跪了下去朝北澜奕磕头,
“奕王,你还是处罚老臣吧,否则,我心难安。”
苏虞丁这一跪,倒是成功地逆转了自己的处境。倘若此时北澜奕再追加责罚,便会落得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这世间上的事情便是如此怪异,一个人犯了天大的错误,但是只要他费尽一切乞求你的谅解和不追究,你就必须原谅他,如若你再继续不原谅,那么一众看客反而会责怪你冷血无情。同理,连北澜渊都出言给苏虞丁降了责罚,而苏虞丁还执意要北澜奕的裁决,他为的并不是求个心安理得,而是要断了北澜奕以后拿这件事情来攻击他的后路,墨若旖不得不承认,苏虞丁确实不好对付,北澜璟如若不是遇见了她,在苏虞丁这只老狐狸的周密布局之下,他必死无疑。
眼看着戏看得差不多了,墨若旖微微清了清嗓子,在这一片沉寂之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素闻北澜国镇国将军苏将军是个人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纷纷望向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墨若旖一张如初雪般清丽的小脸仍旧是挂着一贯清冷的神情。虽然探子已经给苏虞丁看过墨若旖的画像,但是初次看见墨若旖,看着她这一副年纪轻轻却比同龄人沉静内敛的模样,苏虞丁便不敢贸然出言,只是在一侧静观其变。墨若旖在这个根节上说话,自然不仅仅是为了给北澜奕台阶下,站在一侧的穆胤之倒是很配合,接着她的话语气微惑地问道:
“㬚殿下此话何解?”
“何解?”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墨若旖似笑非笑地目光一转,直直地望向了苏虞丁,清朗的声线说出来的话倒是极为犀利,
“自然是佩服苏将军的为人了,像他不耻当众认错的贤才,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在我们东墨国,若是有大臣犯了这般要命的大错,莫说是在众人面前认错了,恐怕是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自然,我们东墨国的臣子便不如你们的大臣这般识大体知礼数。而在这苏将军身上,更是将这种礼数和教养展现发扬,北澜的皇帝都已经下旨了责罚,他还要一意孤行为自己的错误想奕王讨责,确实是难能可贵啊。”墨若旖说得极为认真和诚恳,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待话说完了之后,她还特意侧目去寻求苏虞丁的意见,“苏将军,不知我这话,说得可合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啊,素来心直口快,往后还得向你讨教礼数。”
站在墨若旖身侧将她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穆胤之面具下的面容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一双璀璨的浅碧色琉璃凤目望向墨若旖时微微跃动着别样的光泽,想不到这东墨国的㬚殿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似软柿子一般好欺负拿捏,口齿却如此伶俐,她方才那一番话明褒实贬,表面听起来她是在夸赞苏虞丁的为人,实际上确实在暗暗讽刺他只会做表面功夫,将不要紧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却推卸更大的责任,不仅如此,墨若旖还点出了苏虞丁执意要听从北澜奕的责罚,不仅仅是越了皇权置北澜渊的话于一旁,而且未免有些作秀的嫌疑。墨若旖这话一说完,苏虞丁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皆因她身份尊贵,而且眼下又是当着众臣的面,即便他是听出了这层讽刺的意思,他也不能辩驳什么,末了,他如同将一根刺活生生咽进了肚子一般,低眉恭敬地朝墨若旖回道:
“㬚殿下言重了,老臣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夸赞。”
“既然如此,苏将军,”良久未发言的北澜奕蓦地开口,清漠肃然的声音透着几分威严,“一切罪责,便按照父皇的意思吧,此事,不能全怪你,既然孙远山已经死在你手上了,这件事情,便这么过去了吧。”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北澜奕行军征战多年,自然不会因为逞一时之快意,而中了苏虞丁的圈套。
北澜奕话语落下之后,苏虞丁便又朝着他虚虚一拜,
“老臣遵旨。”
眼看着北澜奕松口了,北澜渊尚虚弱的眉眼微微染上一丝欣慰之色,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一双看似温情却疏离的眼眸此时也透出了几分赞赏。
不论他对北澜奕的感情深不深,这孩子,始终都是他一众儿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入夜,北澜皇城如同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湖水之下一般,看似平静,却藏匿着许多的暗涌。
墨若旖与墨祁㬚被安排在一处行宫歇息,入夜了宴席开始的时候会有宫人来请他们去往举办宴席的琉璃殿,在这之前,他们只管在这个行宫里休息便可。墨若旖屏退了伺候他们的宫女太监,只留墨祁㬚一人与她在殿内。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墨祁㬚便一屁股坐在那床榻上躺下翘起二郎腿,褪去了刻意表现出来的低眉顺目的模样之后,他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挑,一张漂亮细致的面容满是幽怨之色,他语气颇为不满地说道:“可累死小爷了,墨若旖我告诉你,以后这样的事儿千万不要找我,否则我跟你断绝兄妹关系,小爷我还想多活几年。”今日不过是跟着墨若旖与那北澜渊和一众将士见面,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只是墨若旖身边的一个婢女,这样一来,不仅行为举止受到了束缚,更为重要的是,墨祁㬚的心里尤为不平,他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竟然要装作一个姑娘家的模样,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他堂堂东墨国㬚殿下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闻言,墨若旖如初雪一般温浅漂亮的眉眼染上点点无奈之色,略微思忖了一下,她应道:“那你今夜便不要陪我去琉璃殿了,在这行宫里面歇息吧。”
听见墨若旖的话,墨祁㬚狭长的桃花眼顿时一亮,“此话当真?真的可以不去?”不用去宴席便表示着他不用装婢女,不用扮女子,也不用低眉顺目,许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一下子还有点儿不太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