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纤儿双手作拑,狠狠地捏了捏东方锦的脸颊。
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很快又眉目舒展。
卓纤儿往枕头侧边,抽出两条丝帕,轻轻地将东方锦的脸覆住,只露出眼部。
凭着记忆,仔细对比着,但发现黑衣人的眉毛比东方锦的长一些。
她心里顿时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气闷。
粗鲁地扯开了丝帕扔到床边,心有不甘地翻向他的手臂,暗淡无光的眸子突然一亮——可以查看他手臂有没有疤!
她小心翼翼脱着他的外袍,生怕吵醒他。
首先解开他的龙纹白玉带,因他身体极沉,单是抽掉腰带就费了她不少力气。
接下来可就更难了,要脱他外袍!
为什么要穿窄袖的便服,要是宽袖,把袖子卷起不就好了么。
卓纤儿边抱怨边费劲地卸衣,眼看已经扒下一半了,东方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立时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还好没醒。
卓纤儿不觉松了口气,可接下来怎么办呢?
有了,拿剪刀!
卓纤儿有了主意后,腰一挺就想坐起来,无奈他太沉了,她根本起不来。
懊恼地翻了他一眼,他却睡得香甜,那鼻子还一嗅一嗅的,像狂蜂浪蝶追逐花香一样。
色鬼。
卓纤儿呶了呶红唇,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努力地蠕动着,好不容易才逃出了东方锦蜿蜒八百里的山脉的压制,从梳妆台下取出剪刀,兴奋不已地回到床上。
可是她又忘记了到底是哪只手受了箭伤。
犹豫了一下,卓纤儿决定先剪掉左袖。
却担心东方锦突然会翻身,只好把剪刀放到角落去,再奋力板正他的身体,再跨坐在他身上。
这才安安心心地动剪子。
只是剪开一只袖子后,她竟然感觉双手发麻,就连眼皮也直跳,心也莫名其妙慌了起来——根本没有勇气去看个究竟。
很怕很怕没有……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卓纤儿扔掉剪刀,趴在东方锦身上,脸埋在他颈间,娇弱的身子微微发颤。
心很痛,痛得直想以眼泪宣泄,又怕扰他好梦。
她想起来,又不舍得他温暖的胸膛,就赖着吧。她很轻,不会令他喘不过气来才是。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么明媚俊朗的脸容,为什么经常会被凶狠乖戾的情绪占据。
他应该住在不解世事的桃花源中。
不想了,若是将来潘荣来取报酬,她又还不起,就把命还他吧。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就把命还他。
卓纤儿柔柔地蹭蹭东方锦的脸颊,退到床内侧去,为两人盖好被子。
睡吧,她对自己说。
她很嗜睡,这并不是好事。
临睡前最后的意识便是醒来后要请太医把个脉。
直到卓纤儿呼吸匀称,东方锦才缓缓地张开了双眸。眸子张开的同时,脸上的明媚也一点一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天要下雨了。
他倏地伸出食指,接住了从卓纤儿眼角滑下的那滴泪。
只有那么一滴。
明明是凉的,落入指甲却像火山熔浆一样滚烫,直烫得他整个脸痛苦地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坐起来,长臂一挑,淡雅朱帘如幕降下。
“你出来。”他对着虚空说。
“有何吩咐?”
“潘荣走了吗?”
“在淇奥楼买醉。”
“让他去敞琼州,命太上皇的内线,毁掉他。”
“不如你亲自出马。”
“滚出去。”他极不耐烦,杀气从冷若冰霜的眼底浮现,绝不容人质疑他的决定。
他回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卓纤儿,吻了吻她清香柔顺的乌丝,脸部紧绷的线条慢慢柔和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袖子被剪开。
翌日早朝后,东方锦再度驾临锦绣宫,得知卓纤儿还在睡时,脸色有些难看。
“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东方锦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落泉见着东方锦,戒慎而恭敬,在他脸有愠怒时,更是如临大敌。
“主子的镯……手镯不在。”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
“什么意思?”火凤白玉镯?东方锦眉目陡地一跳,大概已经猜到原因了。
脸色直往下沉,四分古怪四分愤怒还有二分惧色。
落泉咽了口吐沫,小心谨慎地禀报:“那天回来就不在了。”她推测不是太皇太后偷了去,就是方皇后,不会有别人了。
却不敢说。
“你好生照顾,若有异动立刻派通知朕。”东方锦吸了口气,暗咬牙关,准备回福宁宫。
“皇上,能派个侍卫守卫锦绣宫吗?”落泉见缝插针。
东方锦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还让她有空自己去挑人。
落泉高兴得眼眶含泪。
皇后回到福宁宫,第一时间命鱼潜去找文琦。
当时文琦正在宗人府整理卷宗,准备将漏网的尚司处理掉。
鱼潜口喻刚宣,文琦立刻放下手边的卷宗,前去了福宁宫。
鱼潜发现文琦走路比平时快,他都要追不上了。以前明明很慢,他得放缓脚步,慢腾腾地走才能与她协调。
文琦进了福宁宫正殿,鱼潜也想跟着进去,却被文琦翻了一眼。
鱼潜只觉文琦那笑容比黑白无常还要阴森几分,不禁汗毛倒竖,老实守在殿门外。
“皇上,文姑姑来了。”仍然心有不甘在吼了一声。
东方锦不在正殿,在偏殿。
富丽堂皇的宫殿十分静谧。
文琦快步走了约一刻钟,终于在偏殿御案前见着了东方锦,立刻参拜:“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是你动过那块翡翠?”东方锦开门见山。他寝宫里只有一块翡翠。
饶是文琦早就做好了被东方锦发现的准备,依然变了脸色,有些惶恐地跪下,却还是笑着回答:“回皇上,是奴婢。”
“你要从朕的寝宫找什么?”东方锦好奇地抬首,扔下狼毫笔。
宫中最有势力的女官中,要数左欣,但左欣见到文琦,就像狼狗见了狼一样。
宫中要数文琦、纪泰和承司最爱笔。
但这三人的笑又不尽相同。纪泰是笑里藏刀,承司是菩萨似的笑,文琦则是高深莫测的笑。
无论面对谁,都不卑不亢,气度不输贵族命妇。
文琦现在这个卑躬屈膝、诚惶诚恐的表现,莫不是说明了她发现了翡翠,就能把他的其它秘密也猜透了?所以东方锦才会好奇地望着文琦。
察觉到东方锦探究的目光,文琦的头垂得更低了,“找能救宝贵人的物什,不想发现了它。”
东方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又捉起笔作画,“朕差不多画完了,两条鱼在水草边嬉戏,等涨潮时,他们就会顺游而下,游入大海玩耍。”
文琦闻言,浑身一颤。她觉得些话也许另有玄机,心思飞转,突然灵机一触,却更加惊骇了,两片唇抖得厉害,“皇上,请允许奴婢看一看。”
东方锦注意力集中在宣纸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好。
文琦如履薄冰,走到案前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哪里有画什么鱼,只画了一块翡翠,底下写着一行字:你是仅仅发现了它,一块美玉而已。
东方锦有美玉,岂不是平常之事。
关键在“平常”之上,这意味着文琦必须做到,她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要忘记自己曾经遇见一位贵公子向她赠玉的事。
那块石头就是东方锦千千万万的奇珍异宝中最平常的一块翡翠而已。
“明白了吗?”东方锦扬眉,无害地看着文琦。
偏偏文琦感觉一道寒气从脚底往上直窜,眨眼间整个身体都凉透了。她费了很大的劲,才转动了舌头,“谢皇上活命之恩。奴婢谨遵圣谕。”
东方锦将笔搁下,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到篓子去,幽幽地说了句:“纤儿很精,比她精的大有人在。但朕估计,除了太后,只有她真正的敬重你。”
敬重一个能把东方锦的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又不会倾向任何一方势力的一个有立场的人。
在权力的颠峰,很难做到,犹显可贵。
文琦意会,向东方锦三跪九叩,重新站起来仰面时,又是以往那个东方锦熟悉的文姑姑了。
总会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笑容,斥退对东方锦别有用心的窥视。
东方锦大概也很欣赏她。
“纤儿的手镯丢了。”
文琦微愣,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皇上请放心,奴婢这就去坤宁宫取回。”
东方锦点点头,挥手让文琦退下。
外头的鱼潜一直竖着耳朵,屏神静气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很久后,才又听到了文琦的脚步声,有什么变化没?
还是与刚才和他一同来福宁宫相同。
“鱼公公,本姑姑太忙,丘总管也忙,皇上的饮食你可得多担待些。”文琦严肃地看着鱼潜,嘴角的精深笑让他心里发毛。
鱼潜勉强笑道:“这是奴才应尽的本份。敢问文姑姑这么匆忙,是要上哪?”
“别说了,宗人府一堆事儿。”文琦口气有些恶劣,她自然不会对平恩侯不满,这怨气自然是冲着左欣去的。
鱼潜眼珠转了转,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拦着文琦的去路,连忙让开,“奴才不敢打扰姑姑办正事。”
文琦可能真的太忙了,也在意鱼潜那一点怪异,风风火火地往坤宁宫赶去。
文琦到了坤宁宫后,向侍卫说明奉皇命而来,却没得到放行。
等了一会儿,才见左欣露面。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摆明不想让文琦进去。
文琦眨了眨眼,好整以睱地说:“莫不是非要本姑姑回去请道圣旨,才能进这坤宁宫?”
左欣拉下脸,却不说话,就拦在华伟的正门前。
文琦忽然笑了声,白净的脸因这笑蒙上了一层绯色,“做人要饮水思源,这天是皇上的天,这地是皇上的地。皇上要见谁,谁就要马上面圣。现在念及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不方便走动,才派本姑姑过来。”
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左欣脸色更暗沉了,狠狠地剜了文琦一眼,却压低声音道:“皇后精神很差,你说话得注意点,稍有差池,谁也担当不起。”
文琦根本不在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