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玉情绪却无波动,一点瘣疚恻隐之心也没,只垂首不语。
卓纤儿极快地抹去眼泪,深呼吸一口气以平缓心中的痛楚,才走近卷缩在角落的落泉。“落泉,我来了。”
落泉空洞的双目,失神地望着地面,对卓纤儿的叫唤一点反应也没。
卓纤儿蹲下,极力压抑心中的疑惑与疼痛,再次柔声唤道:“落泉,我来了,你不用怕了。”
她笑着,温暖的眸子眨着泪光,伸出食指轻柔地抹去落泉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落泉倏地一颤,瞠大眼瞪着前方,“……”
“不要怕,我来了。”卓纤儿用力地抱了抱落泉,洁白宫装瞬间染污。
“主子……主子……可见着你了……”落泉干涩的大眼睛顿时注满泪水。
“谁对你用刑?”卓纤儿忙问。
落泉显得很痛苦,却极力忍着,要告知卓纤儿一切,“不知道,那人蒙着脸,很高可又很瘦,不懂是男是女。”
“不是坤宁宫的人做的?”玬妃惊讶地转身问瑶玉。
瑶玉不急不缓地问:“回娘娘,之前落泉认罪时,还是好好的。奴婢拿了供状回去禀告皇后再折回时,就发现她成了这样。”
卓纤儿生气地质问:“为何不送她去太医院?”太医院有专门给宫女太监的看病的医官。
瑶玉一板一眼地答道:“她可是嫌犯,没有皇后批准,奴婢不敢妄动。”
“得了,这事情,本宫亲眼所见。到时就让皇后到太后跟前解释去吧。”玬妃冷冷地翻了瑶玉一眼,又对卓纤儿道:“你走开,我来抱她出去。”
这皇宫中,东方锦或许不能把人压死,但抬出太后来,总能把人嘴巴封上。
机智如瑶玉也不例外。
卓纤儿有自知之明,连忙让路,不敢担误落泉的治疗。
她们身后,紫苏问瑶玉,“妥当吗?毕竟是在这儿出了事。”
瑶玉眨了眨眼,不作回应。看着洪方接过落泉后,才转身入内。
“喂,你快说,为何要诬陷你主子害人?”玬妃按捺不住性子,边走边问只剩半条人命的落泉。
卓纤儿已经无法心平气和地去面对这个局了,玬妃一问,她便凝神听着。
“要……要见主子最后一面。”落泉艰难地嚅动着崩裂的嘴唇。
“好感动!”玬妃猛地捉紧了卓纤儿的手。
卓纤儿神情黯淡,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的不知道是怒气还是苦涩。
玬妃心情似乎极好,安慰落泉道:“哎,你主子太激动了说不出话,你可撑着,马上到太医院西阁了。”
“谢……谢……”落泉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令人沮丧的是,卓纤儿前脚才进西阁,司礼署的人就来了,声明要将卓纤儿收押。
“去吧,这儿本宫担着呢。”玬妃仗义执言,示意卓纤儿可放心离开。
“请娘娘借一步说话。”卓纤儿敛容,凝神自凌乱的思绪中,找出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玬妃依言,二人走到角落去。
“落泉的背景你了解吗?她有没有可能背叛我?”卓纤儿此时只能把话挑明了说。
“了解。姨母说她都背叛我向你投诚了,应该不会再背叛你了。”说到后面,玬妃自己也不敢确定。
“太后知道落泉?”卓纤儿有些惊讶。
“原是我要利用的人,她老人家肯定知道啊。”玬妃撇了撇嘴。
卓纤儿眯了眯眼,敏感地察觉到玬妃没把话说清楚,这背后应该还有古怪。
卓纤儿不动声色继续分析:“可皇城里不可能进来一个黑衣人虐待落泉,那可得事先知道多少事。即使是有,也是幕后黑手派人假扮的。”
“你说得对,这世上能闯入皇宫的人真不多。即使能闯进来,也极难全身而退。”玬妃皱起了眉头。
卓纤儿不敢再作揣测,诚恳地请问玬妃:“拜托你一定不能让落泉死掉。”
玬妃又迷糊了,“死?除非她学落翠啊,不然都在西阁了,又有洪方看住,怎么可能会死?”
卓纤儿顾不上礼节称谓,拣最简单方式再次恳求:“求你答应我。”
可能有风险,玬妃迟疑不决。绞着手指瞥向卓纤儿一眼,那种极力想守护身边重要的人的坚强目光,倏地令她心中一软,她答应下来:“得了,要死了算我的。”
“臣妾谢玬妃娘娘。”卓纤儿报以玬妃一个感激而诚挚的笑容,义无反顾地向司礼署尚司走向。
因为身份不同,卓纤儿被关在一个独立的监牢中。
内里有一张小桌子、两张方凳、可容一人睡的床、棉被及枕头。马桶也十分干净,用一个厚重的盖子盖严。
虽然惴惴不安,也疑惑重重,但卓纤儿实在疲倦。检查过被铺无异后,躺下就睡。
一觉醒来,已点起宫灯,天窗外黑夜沉沉。
而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一个白馒头。
卓纤儿吃了十年的白粥配白馒头,她不想再吃了,虽然已饥肠辘辘。
“不争气。”突然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卓纤儿下意识从后腰间摸出防身药粉置在掌中,戒备地瞅着黑衣人。
“你认不出我?”冷淡的声音不知是何种情绪。
“没有人可以相信。”卓纤儿说这话时,她并不感觉悲哀。
“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悲惨的事情。”黑衣人走近卓纤儿,示意她坐下。又拿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长指一挑,解开了结。
一碗尚有热气的烧鸡饭立刻呈现在卓纤儿眼前。
她却驻足不前。“你怎么进来的?”
“这大地,没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他狂妄自负的程度。
大概他是有傲视天下的本钱,可卓纤儿并不想由他来拯救她。
她欠他太多了,怕还不清。
“不要你还,吃吧。”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谢谢。”她实在饿,一下子就把整碗饭吃完了。
不同以往的是,她的吃相,并没以前斯文,也没被男人紧紧盯着的不自在。
“你这一次麻烦不小,要我帮你吗?”他主动开口。
“不用。谢谢。”卓纤儿本想擦拭嘴唇,黑眸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手帕,索性不擦。直接躺回床上,虽然床很硬,可是她浑身酸痛,只能将就。
他走近她,无礼她的反对,直接坐在床畔。“说来听听,你是怎么看待今日所生之事?”
“你好像比我还清楚,何需来问我。”卓纤儿恢复了力气,又是心平气和,才不会轻易吐露心中所藏之事。
“随时会有人来巡房,你想脱难,就合作些。”他语气显得不悦。
“我不想脱难,我想一辈住在笼子里面,要不他们定罪后,我也不要他们杀,我会结一条白菱自杀。”卓纤儿本想逗他,希望从他主动透露他所知道的内情。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你在说什么,没有我的允许,这世无人可取你性命。”他语带责备,又充满着宠爱,情不自禁地伸出宽厚的手掌想要抚触她脸。
卓纤儿侧身避开了。
他的手掌也戴着黑手套,全身上下,除了两只眼睛,全是黑的。
黑衣人显得有些失落,手僵在空中许久才收回。“皇后做的。”他忍不住告诉了她。
卓纤儿闻言,精神为之一振,“真有黑衣人闯进坤宁宫虐待落泉?”
“没有。”
卓纤儿瞪大了眼,“落泉配合皇后要害我?”
“你真的猜不出落泉究竟什么来路?”他反问。
“从玬妃口中,我推测落泉其实开始没骗我,她是太后的人。受制玬妃,或者是太后默许的。”卓纤儿有些烦燥,这都什么跟什么!难不成太后要害她?
卓纤儿迷惑地问:“可她为什么要指证是我害颜承轩?”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只能告诉你,落泉没有背叛你。”他又卖起了关子,说的话充满玄机。
卓纤儿心中乱作一团,耳边回荡着落泉说的:为了再见她一面才认了罪的话。
不错,只要人命在,认了罪还可翻供。
“你说的话只会增加我的疑惑,不要再说了。”卓纤儿白了他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很涩很涩。
一种因咬牙忍受着什么而发出的呖呖声,在安静而狭小的监牢中微微响起。
黑衣人终于开城布公:“落翠是东方凌锋的人,被方芷晴知晓了。因东方凌锋看你一眼,她醋意大发胁逼落翠害你。”他凝着卓纤儿,慢腾腾地补了句:“这与五石散是两件事。”
把东方凌锋扯进来,落翠之死就解释得通了。因她与上次用药害她患上风疹子的同谋一样,一点都不畏惧死亡,是个名符其实的死士。
反而是方皇后的醋意,汹涌澎湃得令卓纤儿惊心。
与五石散是两件事,又没外人闯进坤宁宫伤害落泉,可偏偏落泉遍体鳞伤,又指证她害乙勺玬,这是什么事?
都什么事?卓纤儿依然迷惑不解。
沉默了许久,黑衣人突然说:“我可以把所有秘辛都告诉你。”
“什么?”卓纤儿尚在沉思,随口应了声。
黑衣人忽然欺身,以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箍住卓纤儿,不容分说地压上她冰凉的小嘴,隔着罩巾狠狠地亲了她一下。
“记住,即使身陷绝境也不要放弃,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呯呯呯……”一时之间,如擂鼓的剧烈心跳声充斥着整个小监牢。
怔住的卓纤儿蓦然回神,奋力推开他。
更恼羞成怒地使尽所有的力气,一掌掴在他脸上,他不闪不避吃下这掌。
“谁要你保护,谁要你保护!我有自己的……”她突然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黑衣人坐直了身体,没理会卓纤儿那不痛不痒的一掌,只顾嘲讽:“他就是一个废物。”
卓纤儿瞪着他,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两人突然相对无言,气氛顿时变得尴尬和诡异……
在他冷沉如电,又闪着柔情的黑眸注视下,卓纤儿的心莫名颤动,脸颊微烫。
那种微妙的情愫又在她心里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