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烈日灼烤之下,侯龙波的脸都已经被晒黑了,估计现在他照镜子,都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的,如果他在京师的娇妻美妾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会心疼不止的。
他的嗓子,也已经变得沙哑无比,这也难怪,整日奔波于河南各地,每天要纵马奔驰数百里,指挥部众,不变成这样子才怪呢。
而侯龙波之如此要这样奔波,是因为河南最近发生的一桩大案-----一桩可能会搅动整个武林整个江湖,甚至整个朝廷的大案。
铁剑帮帮主郭钦武,率队回返开封的三家联盟驻地,要带领那里的大队人马前往洛阳,看似很简单的任务,却突然出现了意外。
因为郭钦武的人马,并没有到达三家联盟驻地,在失去联络的第三天,铁剑帮在开封的大队人马,才想起来联络洛阳,两厢联系之下,方才知道郭钦武及其近身护卫三十多人,竟然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此惊人的消息传来,侯龙波和李卓然登时“大惊失色”,立刻动用了洛阳的五千官军,还有三家联盟的所有人马,而铁剑帮的帮众,就更不用说,河南各地所有分舵人马,几乎尽数出动------漫山遍野,大路小路,到处搜查,此等场面,可谓壮观。
终于在事发之后的第五天,在那片隐蔽的树林当中,找到了郭钦武的三十多名近身护卫的尸体-----此地的苍蝇,铺天盖地,臭气弥漫,令人作呕。
地上的每一具尸体,几乎都已经被野狗啃食干净,好在,他们随身的衣物和兵刃还在-------经过铁剑帮帮众的仔细辨认,确认了每一个人的身份,却还是没有发现郭钦武本人的尸体。
铁剑帮帮众人人大哭,侯龙波也放声哭泣,匆匆赶来的李卓然更是“气得”吐血-------尽管有很多铁剑帮的人,暗地里认为是李卓然下的毒手,但是无数证据表明,李卓然没有作案时间,也实在没有作案的能力------如果硬说这样一个脸色苍白,骑马跑一阵就要停下来休息的人是凶手的话,即便他们自己,也不可能相信的。
至于齐白羽和一山阁.金鳞盟众头领等人,也都有无数的证人,而这些证人,偏偏都来自于铁剑帮自己------开封留守的三家联盟,几乎每日都要举行宴会,或者集体操演,铁剑帮的首领们可以证实,金鳞盟和一山阁的各位头领,都没有离开营地半步。
侯龙波道:“既然没有找到郭大哥的遗体,也就说明,事情也许没有我们大家想象的那么糟,郭大哥很有可能并未遇难。大家想想,为什么众护卫尽皆战死?显然他们是在拼死作战,掩护郭大哥突围;而郭大哥武功高强,以他的机智和谋略,很可能已经杀出了重围,可能受伤藏在某处地方------找,继续找,翻遍河南的角角落落,也要找到他!!”
夏侯博道:“可是帮主,四合帮与三江会的人马,现在都已经到达了洛阳,等着我们已有几天时间。江湖大会又是奉旨召开,我们……”
“让他们等着!”侯龙波向夏侯博瞪眼,恨声道:“找不到郭大哥,还办什么江湖大会?!”
“这都怪我,是我把郭大哥弄丢了……”他的眼泪又下来了,铁剑帮众人看到他如此深情,自然对他的怀疑尽数消失-----更何况侯龙波,的确没有什么干掉郭钦武的理由。
郭钦武对他没有什么威胁,反而是有力的助手,谁都看得出来,侯龙波要想控制河南地界,是必须得到郭钦武的支持的,而且江湖大会即将召开,郭钦武又是东道主地头蛇,在这个节骨眼上,侯龙波如果干掉了郭钦武,简直就是自断一臂,所以这个凶手,绝不是侯龙波------他绝对没有那样蠢。
“找,一定要找!”李卓然的面色更加苍白,显然已经心力交瘁,他的眼睛,流出了一串串的热泪:“龙波,郭帮主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将大队人马留在了我们身边,自己只带了三十几个人返回开封,不想竟然被歹人伏击------郭帮主对我两个女儿有救命之恩,这份天大的恩情,让我李卓然如何还得起呀?!只愿苍天有眼,不灭忠良-----传我命令:一山阁上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铁剑帮兄弟们,找到郭帮主!!”
于是这场超大规模的搜索继续进行,又找了整整三天,终于,在一片野地的沼泽里,人们找到了几十块残缺的骨头,还有被野狗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铁剑帮帮主的令牌,还有那一柄威震江湖的,嵩阳铁剑。
郭钦武的尸体,不,应该说是骨头,都被铁剑帮手下小心翼翼的收拾起来,然后由三家联盟的大军严密护卫,送回了洛阳铁剑帮总舵,一时之间,震动江湖-----除了四大帮会,郭钦武算得上江湖的一流人物,他这样死于不明身份的凶手之手,自然是足够震惊江湖的。
侯龙波和李卓然,还有铁剑帮的几个资深堂主研究后决定,暂不举行葬礼,先要进行验尸,以找到杀害郭钦武和数十名铁剑帮兄弟的真凶-------如此大仇,不容不报。
他们决定,由洛阳官府的仵作,当着各帮会的面,进行验尸,所有的帮会,都必须旁观-----以免影响验尸的公正性,却又要充当证人,日后还要协助铁剑帮捉拿凶手,这是江湖大义,不容众人推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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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水河边,郭钦武和三十多个护卫那一堆堆散发着恶臭的骨头,一字排开,验尸活动,公开进行,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事情真相,探究明白。
但,真的能探究明白吗?!
一时之间,观者如堵,围观群众,没有三万,也有两万,却都被官兵隔开,只能远远观看。
能够有资格进入内圈,近处观看的,便只有各帮帮主,还有各自帮中的堂主以上的高层人物。
李卓然,侯龙波,楚狂人,莫问我------威震天下的四大帮主,此刻就坐在四张椅子上,彼此不说话,都在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验尸过程------他们要根据这个结果,决定向谁报仇。
据说,他们要维护武林的正义------其实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江湖上没完没了的仇杀,多半都是这四个帮派所造成的。
他们身后,所有的手下却都面带恭敬,屏息凝视,不敢稍有喧哗,这是江湖的规矩,半点也不得违反的。
众目睽睽之下,洛阳官府的六位资深仵作,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银针刺骨------没有中毒迹象,即便有的银针轻微发黑,仵作们也推断说,这并不是剧毒所致,而是这些骨头的主人平日里过分酗酒所致,四大帮主都连连都头,接受了这个结论----很明显,这些骨头都没有剧烈发黑,显然不是中了剧毒,而且要让郭钦武和所有护卫同时中毒,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分析碎骨-------骨头上剑刺,砍,削的痕迹明显,仵作们判断,所有的护卫,都死于剑伤,而且有很多的断肢断骨,有的骨头上,甚至还有好几处同样的创痕,显然凶手的手段极为残忍,并非一剑致命,而是反复砍杀所致。
三江会帮主楚狂人听了这个结论,昂然大笑道:“莫帮主,这下我和你都可以摆脱嫌疑了,满江湖都知道,你我两人,并非用剑之人!!”
莫问我却冷笑,道:“楚帮主,你此言差矣,你我两人虽然不用剑,但以我们的武功修为,如果我们随便拿起一柄剑来,不见得就比那些自命风流的剑客,要差到哪里去------所以我们未必,就能摆脱嫌疑。”
李卓然冷笑,道:“莫帮主此言可谓精辟,你们不用剑的都摆脱不了干系,我这练剑的,就更是嫌疑重重了!”
楚狂人看着李卓然,忽然大笑,道:“李卓然,你没有嫌疑,我第一个排除你!!”
李卓然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便笑道:“是吗,楚帮主,你为何如此信得过我李某?”
“原因很简单,”楚狂人大笑道:“江湖上谁人不知,你在一山阁无为谷前,被龙霸用降龙十八掌打得半死,最后依靠那个小孩子阿利,替你杀了龙霸------所以现在你已经是个残废,要想凭你一己之力,杀掉郭帮主的三十多个久经战阵的护卫,不啻于白日做梦!!哈哈……”
齐白羽勃然大怒,用手指着楚狂人大喝道:“楚帮主!今年春天,你进攻我们一山阁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呢,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污蔑我们阁主------是欺我一山阁无人了吗?!齐某不才,愿意向楚帮主请教一二!!”
说完,他已经摆出了出招的姿势。
楚狂人看了看齐白羽,大笑道:“老齐!要是别人如此挑战,我一定会迎战,可是今天是你老齐说话,那我就不能不给你面子了------好吧,李阁主,齐先生,是我楚狂人大嘴巴-------用官话怎么来说来着?”
身后的徐师爷立刻附耳过来,向楚狂人说了两句,楚狂人大笑,居然向李卓然和齐白羽拱手低头道:“楚某无德,亵渎二位尊驾,实在抱歉------改日当摆酒谢罪!!”
好多人听他这一番胡言乱语,都实在忍俊不禁,小声的笑了------这个楚狂人,看样子是生下来就没学过规矩,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话他不敢说,没有什么事情他不敢做的------狂人本色,虽黄河干枯亦不能改也。
这不,他的蓝色袍子上,就赫然绣着两条金龙------细论下来,一百个“大不敬”之罪也有了。
但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敢问他的罪过呢?
李卓然和齐白羽对视一眼,却都摆了摆手,表示此事已了,不再计较。
莫问我却并不肯让事情这样不了了之,他忽然也笑了:“楚帮主,你一向眼高于顶,天下英雄,很少有你放在眼睛里面的------却不知一山阁齐兄,为何却独能得到你的垂青?”
楚狂人大笑,道:“不是垂青,而是佩服!江湖上谁人不知,齐老兄为了能让龙霸那个傻瓜相信他确实背叛了李卓然,以便引君入瓮,将龙霸引进无为谷里面吃炸药,居然自己传出谣言,说自己的老婆与李阁主有私情,如此宽阔的心肠,试问天下,哪个英雄可比?”
三江会众手下,纷纷哄笑不止,一时之间,严肃的场合,变得滑稽不看------三江会如此这般,四合帮大队人马,很快便跟着哄笑起来,场面一时大乱!
齐白羽大怒,侯龙波却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他,而李卓然,对楚狂人如此无礼,却无动于衷------他的洒脱,偏偏就是对抗楚狂人的狂放的良方。
忽见一人,也不多言,从侯龙波身后人群当中跃然而出,左手两指如骈,一道看不见的剑气,向楚狂人面门便射!!
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脉神剑”!!
楚狂人大笑,众人只觉得眼前蓝光闪耀,他已经离了座位,那座位被来袭之人的剑气瞬间便击成了两半!!
好强的内力!!
楚狂人大笑不止,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与来袭之人斗在一处------众人这才看清,这斗胆袭击楚狂人的,不是别人,竟是齐白羽的儿子,侯龙波的高足------齐风。
他的左手,频频施放“六脉神剑”,而他的右手,一柄长剑,舞动生风,正是侯龙波的看家本领:西门剑法。
他做得已经相当完美,六脉神剑和西门剑法的精髓,已经被他尽数发挥,要说有什么欠缺,便是,他的速度还不够快,应该更快!!
只因为,他要对付的,并不是普通的对手,而是天下公认的武学奇才,楚狂人!!
十几招未过,他已经被楚狂人拿住了手腕,身体里汹涌澎湃的内力真气,一丝一毫竟也发挥不出!!
楚狂人有些气喘,因为他慢的遇到能够让他如此专心的对手,楚狂人便将齐风,像拎小狗一样扯到了近前:“小子,你竟然敢偷袭我,好大的胆子!”
众人此时才看清,楚狂人的左右衣袖上面,竟然各有一个破洞------不由得人人惊讶万分!
这小小少年,十几招之间,败给楚狂人自然并不稀奇,可是他竟然也能刺破对方的双袖,这样的造诣,居然是一个如此年少之人所为,放眼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与之比肩了:阿利。
不过两个人也是有区别的,比如阿利是绝对不会偷袭别人的。
齐风面对着楚狂人,面不改色,道:“楚帮主,我是齐白羽的儿子,李阁主的义子,你对子骂父,就是无礼-----你既然无礼在先,我偷袭你,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何来什么胆大胆小?!”
“小子无礼!”楚狂人冷笑道:“你竟敢对我如此说话,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大义所在,何惧之有?!”齐风冷笑,道:“我是为父出手,天经地义;你先辱其父,后杀其子,江湖帮主的威严何在?!楚帮主,你杀了我,便是毁了你一世英名------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齐白羽忽然插话道:“楚帮主,如果你想一决生死,齐某自当奉陪,何必拿一个晚辈小儿逞什么英雄?!快放了犬子,齐某来领教你的身手!”
“齐老兄,你错了。”楚狂人忽然收了笑脸,冷笑道。
“我如何错了?”齐白羽脸色发白,显然已经愤怒已极,只等和楚狂人好好较量一番了。
“也没有大错,只是说错了一个词而已。”楚狂人轻轻松开了齐风,忽然大笑道:“如此英雄少年,你岂能说是‘犬子’呢?!”
他的目光,忽然转向了齐风,笑道:“小家伙,你这样有棱有角敢说敢做的,现在是在意不太多,偏偏你的根骨与筋脉,又是那样的万人难寻其一,我真是好喜欢你-----不如你做了我的徒弟吧!!”
满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此时莫问我后悔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藏进去!
侯龙波忽然笑道:“楚帮主,晚辈不才,已经先做了齐公子的师父,何况你们之间,辈分相差悬殊,收徒之议,不如暂且搁置-----不过你教他几手功夫,我这个做师父的,倒也不会介意的。”
“哼,侯龙波,哪里都有你!”楚狂人瞪了侯龙波一眼,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他人虽放荡不羁,这本书到被他保管的整整齐齐,油布精心包裹着的------递给了齐风。
齐风自然不敢接,回头看了看侯龙波,侯龙波大笑:“这是楚帮主给你的礼物,你收下就好!”
齐风便收了书本,放入自己怀中,刚才的一切,如在梦中-----楚狂人刚才与他交手,竟然仔细的观察了他的根骨和经脉,难怪此时对他如此满意!
楚狂人居然认真的向齐白羽深深一鞠躬,道:“齐兄,楚某真心实意的向你道歉!!适才狂妄,请勿介怀!!”
齐白羽便点头还礼,于是这场风波,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莫问我挑唆不成,反倒看着齐白羽与楚狂人隐然有结盟之势,简直气得五内俱焚。
楚狂人看着齐风,亲切的笑道(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得):“小伙子,楚某虽然狂妄,却也懂一些基本的江湖规矩:你有了师父,我自然不能收你做徒弟了,但我赠给你的这本书,你却要好好练习-----也许将来什么时候,你就要用到里面的功夫了,你听懂了吗?”
“晚辈记下了,感谢前辈赏赐!!”齐风便跪在地上,向楚狂人叩拜三次,这也是江湖礼数。
“不知楚帮主,给了这孩子,一本什么书呀?”莫问我忽然笑道,今天他的好奇心有点重。
“一本可能莫帮主,永远也参不透的书。”楚狂人笑道:“这是一个波斯老人,昔年用羊皮书写的武功,后来刻在十二块什么牌子上,叫做什么‘圣火令’,哼,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样装神弄鬼的东西?!传到了我这一代,我便索性将那些牌子都毁掉了,刻在书上,不知有多方便自在,哪里还用搞什么花样?!”
众人听他说完,人人变色-----谁能想到,这个疯子,这个狂人,竟然将三江会的镇帮之宝------《圣火令》的武功轻易送人!!
送给这个少年!!
果然是狂人本色,虽江河倒流,不改其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天下谁懂我?江水送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