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时间的磨砺,我对中下等的成绩也习惯了,渐渐的成为了自己以前厌恶的那种没皮没脸、不求上进的人。而对生活的领悟,也逐渐从校园,走进了村落。
刘一毕业了,而医学专业还有一年。在这个抉择时刻,她选择就业而不是考研。社会工作专业有很多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就好象今年的人才市场,依旧没有社工的一席之地。很多人在迷茫之中选择考研深造,相信当自己头上的帽子足够高的时候,不论什么岗位,都会给自己提供一份丰厚的酬劳。
刘一不同,她选择了另一种声音,把大学只是当作了人生的一种过渡。如今,没有镀金、没有镀银的她,只是把皮肤下的水分挤出了一些,略带干枯的选择尽快就业。而在她的眼里,或者在我的眼里,似乎考研的人,都是一些装睡的人,希望我们不要打搅他们。
在她做出决定之后,我的首要任务是为她找一所安身之所。在我看来,她是优秀的,她是应届生中少数得到老师的青睐,主动为她提供就业机会的人选之一,而她也成功的把握住了机会,虽然只是在一家私企里做一个文员,但是她的工资,已经高的让我惊讶。
就在男生宿舍楼的背面,是一个广阔的废品回收市场。每年开学之初,我们会把积攒了一年的饮料瓶,用几个编织袋装好,顺便打扫一下隐隐冒着恶臭的阳台。这股臭味不单单是因为饮料里大量的添加剂,还包括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滴落的还混着洗衣粉的水滴。就算最优秀的药剂学人才,也分析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而那二三百个空瓶子,最后不过是换作十几元零钱,再变作几个冰棍,化于无形。
就在这废品市场和两条不规则的街道的包裹之下,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区域,有一片不规则的楼房。每一栋都不过三层,但是近一年,很多都试图加盖,争取盖到四层,甚至五层。从我们宿舍的五层可以清晰的看到全部过程,而大家都在戏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老赵对这里是最熟悉的,之所以不断的加盖,就是因为我们这群被称作“垮掉的一代”,渐渐的从性格开放的一代,变成了性开放的一代。而这一栋栋建设的楼房,也成了“炮楼”。当然也有人说自己租房子是因为毕业后被撵出了宿舍,租房子只是为了复习考研,这些凤毛麟角的存在在大家的嘲笑声中渐渐也就不复存在了。
老赵也曾煞有介事的为我们算一笔账,如果在太原的快捷酒店开个房,一晚上少说也得一百五,但是在这村里租个房子,一个月才四五百块钱。按照大学生的正常生理需求,一个月最少也得有两次性生活才算正常,所以这钱花的一点也不多。但是他却忘了,在乡下住五六口的房子里,最少都挤着十几对情侣。
一个月几次性生活才算正常,这个数据是怎么得到的我们不清楚,只是老赵被我们称为“会打游戏的生殖器”,确实不知道在那看似破落的村落里,接待了多少称为“老婆”的网友。我也曾在兰州牛肉面馆见过一个,长着一脸的雀斑的胖丫头,看起来让我想到的明星却是曾志伟,我都怀疑老赵怎么亲的下去。老赵却说,关了灯都一样。但是不得不说,租房子这事,还幸亏有老赵这样见多识广的领路人。
当我说我是给刘一租房子的时候,老赵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别解释!咱哥俩,我懂!”当时太原有一个出名的连锁快捷酒店叫如家,而他给我们介绍的这家旅店就叫“美如家”,我心想这山寨的够彻底。
当我拉着刘一跟随老赵走进这个村落的时候,才感受到了在宿舍看不到的拥挤。楼房与楼房之间,紧密的贴合,连一个刀片都插不进去,让我想起了埃及的金字塔。即使是行人的街道,也被一些用废旧的塑料布搭起的遮阳篷覆盖着,似乎生活在这里的人,不需要阳光一般。
所有的楼房,一楼都向外开着门,里面摆一个长沙发,有一位大爷或大妈斜靠着坐着,经常还看护着穿开裆裤的小娃娃,门上用即时贴标识着“日租、月租、年租”,其实换算一下就会发现,单价以日为单位,都是一样的。
这里的路没有水泥,也没有沥青,是比我们和平的土还要黑的一种结构,我怀疑是腐败的垃圾堆积出来的,连到处觅食的流浪狗,宁可选择一个晒得发烫的水泥台阶休息,也不愿意躺在这凉爽的地面。随地吐痰、对着墙根尿尿的小孩,比比皆是。
刘一有些紧张的靠向我,似乎这就是香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种“三不管”地带,随时有人从阴暗的角落冲出,手里提着一把带血的西瓜刀。我却如初生牛犊一般,跟在老赵身后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终于来到这所谓的“美如家”。也不知道谁的家,会是如此的阴暗。
一个瘦巴巴的大叔给我们打开了一件房门,房间还没有宿舍大,厕所也只是有一个坑和一个肮脏的洗手池。厕所的墙面和另外两堵墙夹出的空间正好挤进去一张双人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倒是白白净净。但是总觉得那是用双氧水,浸泡出的效果。除此以外,墙上还露着一个因为漏电烧的焦黑的插座,一个似乎被狗啃坏了皮子的椅子。墙上的窗户虽有,但可怜的是被窗外的楼,挡了个严实。
我还没开口,老赵率先发难,“叔,就这一间了?这不行啊!小就不说了,还不透气,这可是我宿舍最好的哥们儿。”
“唉,你们这些娃娃们,不就是睡个觉,要多大地儿?”大叔很明确目标在我和刘一这里,精准的对着我俩说,“这会儿正是毕业的时候,出来找住处的学生多。楼上倒是还有一间,住着两男的,是考研的,他俩可能一阵子就走了,我到时候给你们留着。”
“多少钱?”刘一直奔主题,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废话上。
“一个月四百,电费另算,水费一个月五块钱。你们要是想换到楼上,到时候价格还要贵一点,再加五十。押一个月房租,每月一号结算。我看你们都是大学生,可不能赖帐啊!”大叔的一对眼睛转起来倒是有些明亮,似乎能看穿我们的钱包,让人唏嘘不已。
“楼上也不好,他们这楼,楼顶没做隔热,光做防水。你俩不知道,我那屋子,冬冷夏热,难受死了。”老赵虽然郁闷的抱怨着,却也没怎么回宿舍住过。
我留下老赵陪着刘一继续讨价还价,自己走到楼道里,沿着楼梯上了天台。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明年就是本命年了。这么多年来,除了家里,旅游住的宾馆,学校的宿舍,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廉价的地方。近两年我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但是此刻站在天台上,看着不少房屋的天台挂着晾晒的床单,心里突然涌现一股落差,一句父亲教训我的话涌上来,我也成了一个没出息的人。
“嘿!想啥呢?”老赵不知道何时从我的身后冒了出来。
“没事,上来透透气。”对刘一都不曾谈起的话,对老赵更是无从说起。
“你分哪个医院了?”从暑假开始,我们就要被随机安排到太原周边的医院里去,开始为期一年的实习。而医学生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写那劳神的论文,只需要出具一份实习报告,简单记录一下实习期间从事过的医疗工作情况就好。
“铁路医院,你呢?”我和老朱被划分到这个从没听过的医院。
“红十字。”老赵踢了一脚脚下的碎石头,“咱几个都不行,班里前几名都在一院、二院,没办法啊,谁让咱都是些鸟人呢。”
虽然我同样不清楚红十字医院在哪里,但是这三个字总比我那两个字听起来更具有国际范儿。而且我并不羡慕那些分配在大医院的同学,因为正因为是大医院,竞争也尤其激烈,而实习最重要的是把理论知识运用到实际的工作去。说不定小医院会有更多的操作机会,毕竟这是省会,随便一个医院都堆积了来自周边各个市县的病人。“你都安排好了?每天咋去啊?”
“去黑市买了个自行车,一看就是新偷来的,反正便宜,五十块钱。我去的时候卖车的还没走,听说卖只需要三十块钱。”
“哦,那不错,我那个医院好像有点远,我办了个月票。”说完我亮了亮口袋里的那张磁卡,上面还贴着刘一的大头贴。
“哟!秀恩爱啊!你对象找下工作了?你这就算是步入正轨了。”老赵羡慕的看着远方,即使远方已被青灰的水泥墙壁堵住了大半。
“你也安分点吧,别老狗熊掰棒子,女人哪有玩完的时候。”
“你不懂!其乐无穷啊!”
其实老赵曾经不是这样的,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当年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他是投入了大量的真心和真情。就在我去刘一家的那个暑假,他也千里迢迢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找属于他的爱情,结果,等待他的是一个黑洞,差点回不来。从此以后,对待感情,他变得轻浮了。“有什么乐不乐的,不就是多巴胺的爆发么,老师课堂上怎么教你的,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难道忘了Coolidge effect?”(柯立芝效应,描述的现象是--几乎在测试的每一种哺乳类物种都有所表现--如果引入可受孕的新的伙伴,雄性和雌性动物都会表现出持续、高亢的性行为。)
“你俩聊什么呢?”刘一也上了天台。
“没啥,专业知识。咋样了,谈妥了没?”我看着她一脸的轻松,心想八九不离十。
“这人,太难缠,一分钱不给降,没办法,我也知道现在都是这么个情况,凑合瞎住吧。离我单位也近,你实习坐公交也方便。走吧,去我宿舍把我的床单、被子、褥子都搬过来。”
“搬那干啥,大夏天热乎乎的,出一身臭汗。就用他这里的吧,我看着也还算干净。”
“想得美!用他的被子还得另出钱!”老赵得意的看着我,似乎在知识竞赛上险胜我一样。
“给我用我也不用,谁知道都有些什么乱七八糟人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