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提议的小公子也是个活络气氛的高手,硬是顶着他爹在他后脑勺能烧出洞来的眼神在这大殿之上将这曲水流觞置办了起来,惹得圣心大悦。
旁边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小姐,言笑只记得与她有着几面之缘,那小姐招呼她一起参加,言笑拒绝了。
她未接受过作赋吟诗的训练,自是无法出口成章,若是比的背些名家巨作她倒是乐的参与,不过拿来主义,她一向不屑,也不耻于这种行为。
不过这里也不强求于女子必须会上一些这个,京都里的世家子也素来知晓,言笑痴心于个人修炼和一些药学研究,这就够羡煞旁人的了。
不参与的人往后撤了些许,中间隔着一丈远点的距离,里边围着要玩游戏的诸位,要么是世家的子弟,要么是新晋的文科状元郎,都是些年轻人。
皇帝自然不会与这些小辈插科打诨,乐呵呵的坐在上座,看他们玩,偶尔出声点评一番谁谁谁的诗做得不错,兴致来了还发出一波赏赐。
觥筹交错,好不萎靡。
顾离裳的丫鬟给她拿来一个软枕,她干脆的依靠在上边,捏着糕点似是细细看着,却不往嘴边送。
“这太师糕,比你言家的厨子手艺差的多了去了。”
言笑笑着睨她一眼,“你若喜欢,把厨子调去你府中也行。”
“别介。”素手一抛,糕点又落回了盘子里的位置,“你家那位老夫人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恪礼顽固。”
言笑但笑不语,心里却回了句也不晓得你什么时候遵守这个了。
说话间,只听闻皇帝圣心大悦,又发出一波赏赐。
“哈哈这是哪家儿郎,竟有如此才气,实属难得!来啊,赏锦缎十匹!”
言笑搭眼过去,看到那一圈人里边站起来一位羸弱书生模样的公子,拱手行礼,“回陛下,臣子乃是丞相府嫡次子,臣子在此谢过陛下厚恩。”
丞相也颇为自得的起身,应到:“陛下,这正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
话虽是这般说的,但是丞相呢神色间,哪有半分不满意。
皇帝乐的合不拢嘴,大赞丞相教子有方。
言笑颔首,挑眉,“丞相府可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嫡次子的。”
有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也不过是前段时日遇害极惨的大公子。
“嗤。”顾离裳目光里是大喇喇的嘲讽,接过侍女递来的清酒一饮而尽,“什么嫡次子,说的好听,其实也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庶子罢了。”
言笑这下心下了然,丞相府的正室夫人是掌管兵马的平阳侯之妹,家世显赫不说,性情也是丝毫不含糊,使得丞相府中除却正室生了个带把的,侧室自是乖乖的不敢逾越半分。
故而,即便是丞相在外边有个相好,还有个儿子,碍于夫人娘家的势力,他也不敢将她们接入府中。
现如今,嫡子遇难,丞相自然不会看着自家无后。
不过,没想到丞相竟是个如此等不得的急性子。
言笑抬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少年身上,看着那身侧留下的剪影,给人一种单纯直耿的感觉。
但是,知觉自己身份不入台面多年现如今还有如此才赋加身的家伙,不论如何作想,言笑都觉得,他不应该有这样一种气质。
言笑况且都会知晓这些,更何况这一堆官场上混迹熟的都快烂了的老油条们,但是他们也不会在乎。
不怕你有心机手段,可悲的是你自以为掩藏的甚好。
一番思量,等言笑回神时,恰好听到丞相提起了年后别国有使臣来访的消息,是赤漠。
赤漠背靠深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子,名字由此而来,说起来这就会感觉这国家必定是荒芜不堪,但其实不然。
它就像沙漠里人迹罕至的绿洲,富庶的资源足以支撑它稳坐大陆三大强国之一的地位。
不过,三大国之间除了每年必要的比试,平日里一向无甚往来,不知此次亲史来访,又是为了何事。
“此次来访兹事体大,就交由二皇子替朕接待来使吧。”
一槌定音。
刑部的张大人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顾墨晟已经接了旨意,随即紧跟着上前跪了下去,“陛下,二皇子已经被您发命负责年前那案子了呀,怕是忙不过来。”
皇帝似是深呼了口气,看向张大人的眼神极为不悦,“朕自然知晓,不是还有三皇子吗?今后,那事便有三皇子全权负责便是。”
张大人应是,低着的脸上目光复杂。
“啪――”清脆的碎裂声传响了大殿,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声源。
顾离裳惊诧的看着手边,扯动嘴角,似讽似笑,“这碧玉杯不是据称坚固如石的吗。”
言笑紧跟着说:“这哪是什么碧玉杯,你那手劲咂咂平常的杯子也就罢了。”
“是吗?”顾离裳极为惊讶,转脸看向上座,埋怨到:“这就是父皇的不是了,怎么一个碧玉杯也不舍得给皇儿使吗?”
皇帝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停到了宠溺上,“你这没良心的,来人,还不抓紧给公主把碧玉杯拿上来!”
顾离裳看样子是满意了,把手边碎裂成两半的瓷杯轻轻一扫,掉下了桌面去。
“你啊!”皇帝无奈,“朕看以后哪家公子能受得了你的脾气,也还真的得来一场武试,找一个能打得过你的才是。”
“这事,还不是父皇说了算吗。”顾离裳语气淡淡。
言笑被皇帝的话弄得有些懵了。
皇帝对顾离裳说完,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着底下众人道:“长公主如今也到了适宜婚嫁的年纪,朕一直娇宠这个女儿,自是不愿将她随便指配一人,得亏皇后给朕提了个主意,先武试择出前五名,再进行文试,选出前三名,最后由公主定夺。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底下一堆附和迎合之声。
言笑更懵了,一直到宫宴结束出了宫门才想起来拦下顾离裳的车驾。
翻身而上,驾车的小厮极有眼色的缓慢驾车往前走。
视线太暗,言笑目光沉沉,“武试这事,你早就知道?”
顾离裳整张脸都埋在黑暗里,“知道呀,”不等言笑发怒,又接着道:“你也别怪我不和你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做,即便是得了你的帮助,我也不知道要朝着哪个方向走?”
“笑笑,你一向最明白我的心思,对吧?”顾离裳抬头时,言笑才看到她脸上那抹苦涩的笑,心里发涩。
怎么能不在乎呢?
那是疼她到大的父皇啊,可是每次经历他对顾离白下手的事,她的心也就愈发的寒上一分。
他是她的父皇,可是他也是顾离白的父皇啊!
顾离白,可是她的同胞弟弟!
如果非是只能二者选其一的话,顾离裳想她想站在顾离白身边,可是她可能只能替他气愤发怒,真的去伤害那个人,她还是下不去手。
可是,当她下不去手的时候,他要赶她走了。
天色将亮,昨儿是大年夜,阖家团圆的欢愉日子,今天又是新年的第一天,即便是早起谋生计的市场小民也难得挂上了喜气洋洋的表情。
“二大妈,你家鸡蛋咋着不染上些红色,京里的贵人可是都喜欢讨个好彩头呢!”
“哎呦,我这不是昨儿小儿子回来了忙活到半夜,哪里顾得上这个,不过你这一说,我中午回去就弄!”
“让开!”骏马疾走,架在其上的官兵跟忙活着悠闲日子的民众可不一样,急得满头大汗,直奔京兆尹府而去。
直到了府门口,官兵边下马边喊:“快!禀告张大人!”
张大人和京兆尹府的林大人一路仕途相伴走到今日,作夜散了宫宴索性晚了就直接来了官府查询卷宗。
听到通传的张大人心头一沉,半刻也不敢耽误,跟林大人相视一眼,向外走去。
“启禀大人,小人是城关巡逻队的,清晨发现城门处有人挂了几副血衣在其上,还有血迹画的箭头,循着那方向查过去,竟又发现了几具和之前遇害手段一样的尸体。”豆大的汗珠从他从头划下来,可他颤抖着手不敢去擦,心底发出来的凉气冻的他肢体发僵。
凶手到底是何人?竟然这大年夜也不肯放过。
张大人脸色瞬间苍白,缓过神来挥手让他退下,并回去安排师爷过去验尸。
林大人脸色也不好看,“张兄,这事情是否要禀报给皇上?”
“这个自然是要的。”张大人肯定的说,说完又面露犹豫。
“怎么了?可是有难处?”
“哎。”张大人叹口气,“罢了。”
张大人派了个亲信去城门查探最终查验的结果,自己整理了衣袍,进宫面圣。
太阳挂上正中央位置的时候,言笑也听说了这个事。
皇帝听闻后大怒是必然的,只是,言笑没有料到,昨日还被派遣外出办事的顾离白今早一回来就被皇帝叫进了宫里一番训斥。
听闻若不是张大人在下为其求情,就免不了三十军棍了,但是即便三十军棍逃了过去,还是被责令宗祀断食禁闭三日。
无论朝中大臣如何求情,皇帝也不肯退让,再多嘴就是和三皇子一般,一同受罚。
“主子,这皇上……”也太狠心了。儒奕在言笑警告的眼神下默默咽下自己的话,暗骂自己真是不要命了,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去,怕是要在皇帝那里为言家召来不知多大的麻烦!
“小姐,儒奕知错了。”
言笑没揪着这事,反倒是转过身若有所思。
儒奕暗中打量了她一眼,小心的开口:“主子,长公主武试招亲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了,据说下午就要记名。”
“这么快?”皇帝就这么等不及?
“主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儒奕听说,不单是京里的世家公子,就连地方上的贵家都是有资格报名的。”照着自家主子跟长公主的交情来说,把把关肯定是要得的。
地方上?言笑一惊,饶是早就对皇帝不抱希望,但还是吃惊于他的狠心。
沉了眸,“把披风取来,先去长公主府。”
“是。”
顾离裳不单是皇家子女的身份,单是她这公主称号前的一个“长”字就足以说明她的尊贵。
且不说早年间太后如何宠爱于她,就修为而言,这京都里也鲜少能够有人配得上她。
嫁予京都贵胄子弟,言笑就已经替她感觉委屈了,现在竟然地方上的子弟都被允许有资格参与,虽说这身份人品不一定比这些本土的差,可怕的是皇帝的用心。
皇帝这是要外嫁。
皇帝这是有多害怕顾离裳留在京都帮着顾离白啊。
有史以来,长公主都是在京都开府立足,驸马也是择优而取,要么就是两情相悦。
皇帝这步棋,走的真是太过狠绝。
言笑脸色不好看她自己也知道,到了长公主府还是免不了被顾离裳一阵打趣。
“呦,这就心疼顾离白那小子了?他可是没挨打啊。”神情间并未看见半分阴霾。
言笑一愣,随机没好气道:“他饿几顿又不当事。”话虽然这般说,言笑心里却是不舒服的。
“哎呀,这话要是让他听见,非得跟你闹不可。”
言笑眉眼上挑,她还真没见过顾离白不讲理的样子,闹?她是在说她自己吧!
几句话下来,言笑全然不想提自己的不忿,看顾离裳的样子,也不知是彻底死心不抱希望,还是另有他招。
两人闲扯着,底下人极有眼色的送上厨房刚做出来的小糕点。
等到出府时候,已经过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
“说起来,这台子好像是搭在了东市。”顾离裳在回想早上那丫鬟跟自己说的。
“嗯,东市我记得。”言笑附和。
“哎?”顾离裳惊讶的看着她,“你记得?在哪来着?我怎么没有半分印象?”
“……去年中秋你说桂花糕好吃的地方,极热闹。”很重要的是,处在进城通宫城的主道路上。
这话不必说出口,二人心知肚明。
恶心的事情多提几次恶心的不是给你添麻烦的人,而是你自己。
言笑突然就想起来,昨夜姨娘们都回了房,祖母也乏了,家宴只剩下她和父亲的时候。
父亲好像隐约说了句“皇帝这几年真是愈发糊涂了”,言笑一愣,回神时看向言漠生,却见他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似的,也不知是她的幻听,还是真的存在。
没有注意到的是,与二人车驾相错而行的,是赤漠一行使者,正由着二皇子府中人士领着去驿馆。
地方也不远,顾离裳言笑她们一会儿便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报名处竟然待着皇帝身边常年伺候的一个公公,见到顾离裳时赶忙行礼。
“咱家在这给长公主请安,给言大小姐请安。”
顾离裳骄傲但凉凉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晃而过,不屑的嗤笑,“公公怎地在此处,可是父皇派你前来?”
“可不是嘛,咱家受皇命为公主筛人,陛下有命,家世不够的怕委屈了公主。”公公谄媚到。
顾离裳似笑非笑,“现在可是有人已经报了?把名单拿来让本宫瞅一眼。”
公公不耽搁,拿起名簿托着送上前去。
顾离裳拿到手中,冲着言笑摆手示意她过来,两人一起翻看。
打开,二人相视一眼,目光中的复杂彼此都了解。
顾离裳紧了紧拿着名簿的手,皮笑肉不笑,“偌大的册子上,竟然只是记了这寥寥三个名字,还都是本宫从未听说过的人物。”
“这京都的世家子都无人过来?”言笑直言问到。
刚问完就被顾离裳拉住了手微微往后扯。
那公公一愣,忙行礼:“这,奴才不知道啊,许是那些世家公子少爷们还未来得及赶来也未可知……”越说声音越低。
“罢了。”顾离裳把册子一甩,“既然有公公在此,本宫便不多管了。”说完拉着言笑走人。
回去路上,“我回去派些人去打听下,你……”
“不用了。”顾离裳打断了言笑的话,目光盯着她,有些疲惫,“笑笑,你要是插手了被父皇知道可能会连累言家。”
“不会的。”言笑反驳,“我们言家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动的了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是吗?”
言笑一噎,被顾离裳坦诚的目光看的眼眶陡然就湿了,喉咙发紧。
“你身为言家嫡女,怎会不知如果父皇若有意针对言家,不消他出多大力,只消说上几句再背地里加点儿支持,慕容家和唐家可是非常乐意替他动手,届时你要如何?”
“你要为了我的这点小事赔上整个言家?”顾离裳说的满不在乎。
可这句话就像是一副重锤直接砸到了言笑的心上。
一路沉默无言,车夫听了顾离裳的吩咐,先去言府把言笑送回去。
车驾停下,车夫的声音传进来:“长公主,到了。”
“回去吧。”顾离裳柔了声音,道。
言笑却不动。
过了好久,她才拂了拂衣袖,“顾离裳,你给我听好了。”
“你可能还没认清局势,那我给你讲清楚。”
“什么你的我的!”
“我的言家就是你的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别让我再听见什么不用不必别了这类的话,你自己掂量。”
语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言笑挥帘下车。
谁也不知道,那天,顾离裳在车驾里哭的像个孩子。
言笑听着手下人回禀的消息,嘴唇不自觉的就抿了起来。
京都这里的世家公子这几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连纨绔都是逛青楼花街,大家好似全然不知道这京都还有个长公主在武试招亲。
用午膳的时候,言笑也不免有些走神,言漠生全部看在眼里。
“还在查?”
言笑回神,点头。
“不用了,皇帝早就暗地里警告过家里有适婚世子的大臣。”言漠生如是说。
“什么?”言笑不敢置信。
她还以为老狐狸一般的臣子们揣摩圣意,故而在观望是否要去报名,她还想着有什么折子去刺激刺激这些人。
谁曾料想……哈!真是可笑至极!
“他可是疯了!”言笑顿失胃口,哪有做父亲的手段龌龊到如此地步!他怎么算得上是一个父亲!
不,只能说……他是顾墨晟一个人的父亲。
“事情,也许更糟糕。”言漠生罕见的皱眉,停了筷子,道:“今日朝堂上,有大臣提起昨夜为赤漠使臣开设的宫宴。”
“赤漠使臣……皇帝还想把顾离裳嫁到那地方去?”言笑简直气到要发抖。
“倒不是。”言漠生道:“是赤漠使臣主动提出要个武试的名额。”
皇帝肯定是同意了吧。
“皇帝一开始并没有同意。”
言笑觉得自己是气晕了,肯定出现了幻听,稍微深呼吸平缓了心情,注意到父亲话里“一开始”的字眼,“所以最后他还是给了名额。”
“笑笑。”言漠生制止了她又开始激动的情绪,最终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
“顾离白那小子被放出来了,你去看看他吧。”这姐弟二人,最近的日子都不好过。
“嗯。”言笑吐出心中一口浊气,木着脸点了头。
顾离白除了脸色苍白看起来跟贫血似的以外,其他也没啥,言笑没跟他说顾离裳的事情有多糟糕,借给了他言家的一队暗卫用来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