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初夏,汉使团终于克服重重险阻,来到鄯善王治驩泥城北城门前。汉使团骤然而至,迅速在王城绿洲引起巨大轰动,一时间沿途围观民众甚巨,万人空巷。
汉使至前,早有小吏报与城门官,待使节驼队到达驩泥城北门谯楼下时,鄯善王广伽已带着王室、国师、和国中贵族、吏民,静立城门前迎接。
汉使持符节前行,使团浩浩荡荡、鼓乐齐鸣。
“恭候大汉上国大使驾临小国!”胡乐声中,广伽与王妃、众官、贵族、吏民一齐抱拳躬身施礼,国王广伽则高声道:“小王广遥祝大汉皇帝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郭恂手持符节,仅在马上气度万千地雍容抱拳还礼,后缓声喝问道,“本使奉大汉皇帝诏令,今特来诘问贵王,今大汉北征,北匈奴人已被赶出白山、败遁漠北,大王何故宁事匈奴而不惜远大汉哉?”
广伽闻言,再度躬身抱拳辩道:“大使息怒,昔皇帝撤都护,鄯善都尉、伊循都尉皆弃吏民、返敦煌。匈奴人压迫甚急,先王曾数至大汉求派都护均遭拒绝,后皇帝又允西域各国‘东西自在’。大使垂怜哪,匈奴势大,鄯善小国岂敢拒之,还望汉使明鉴哪!”
郭恂明知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当年光武大帝刘秀无暇西顾,一句“允各国东西自在”,寒了西域各国的心,是大汉抛弃了鄯善国,鄯善国降北匈奴也实在是情有可原,此时闻言才下马扶起陀广伽与王妃,并好言劝慰之,“今本使奉吾皇之命,并结两国之好,今日之鄯善国已不能再‘东西自在’也!”
国王含泪面向郭恂抱拳深深躬下身子,颤声道:“小王多谢圣使不再追究,从今往后,我鄯善定然与北虏还清界限,一心事汉。”
广伽的话说得很漂亮,郭恂满意地点了点头,带领众人在贵族国民的簇拥下安然进城。
广伽将汉使团迎进馆舍,便设国宴、歌舞款待为汉使团接风。
席间,广伽郭恂朝南而坐,广伽、王妃、东向坐,班超、甘英、田虑、李显西向坐,鄯善国众官、贵族则堂下坐,不一会大家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热闹。
其间,郭恂为了广伽知晓大汉重返西域的决心,绘声绘色地将天山大战渲染了一番。凭他文官出色的口才把在座的鄯善国大小官员说的一愣一愣的,看着这些蕞尔小国的官员崇敬畏惧的神色,郭恂心中好不得意。他指着班超道:“此班将军,乃吾汉军战神,白山一战立下大功,呼衍王之众,被他斩首数千级,弃马狼狈远遁。”
广伽听说使团里就有击破呼延部的悍将,立即恭敬地起身跽坐,面向班超敬酒道:“今王师征讨白山,匈奴远遁。小王恳请大汉皇帝再设都护,鄯善原属大汉,民心向汉久矣。将军人物魁伟,乃骠骑再世。”
堂下众官、贵族,也都跽坐躬身抱拳施揖礼。
班超起身跽坐还礼,道:“西域二百年来一直在我大汉护佑之下,大汉岂会让匈奴人在此逞凶?现奉车都尉窦固将军已遵照皇帝诏令,在伊吾设宜禾都尉,屯田驻守。匈奴人过不白山了,鄯善可保无忧。倘若匈奴人自楼兰南下,或自且末东来,敦煌汉军不过数日,即可至驩泥城,王何惧哉?”
听到班超此言,众人皆喜上眉梢,相比匈奴他们更愿意生活在汉朝羽翼下,至少这样贸易可以繁荣,光收商业税就可以让国库多两层收益。
国礼完毕,便是歌舞、舞剑、宾主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郭恂这晚竟然喝多了,他强做姿态直到离开王宫才一头栽了下去,幸好甘英就在身边,把他搀回了驿馆。
对于现在的形势,班超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心态。据他的情报,匈奴人的使团也将不日到达鄯善,届时广伽等人的态度难说不会来个大转弯。
“司马所虑何时?”李显说道。
“你怎知我心有所虑。”班超笑着说。
“现在到达鄯善,国王又以礼相待,不日我等就能将完成使命东返,本该是开心之时,司马竟愁眉紧锁,不是心有思虑又是为何。”
“显子,众人只管喝酒做乐,也只有你能懂吾。这些西域小国最重要的生存之术就是骑墙,两面讨好。晚宴上一副对我大汉无比敬仰的样子,其实内心仍旧有所顾虑,生怕一旦押错了宝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要让他们彻底附汉,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显点点头,今天这样的场面又让他这个毛头小子长了不少见识。
正说着驿馆到了,夜灯下红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班超立刻面露愠色走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红袖不通汉话,却看出班超生气了。她原本想给班超一个惊喜,再加上田小盈“怂恿”,便欣然而来,不想昨个床上还情意绵绵的郎君,现在竟然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立刻把她委屈地直流眼泪。
李显瞧此场面立即知趣地走开了。班超把红袖带到没人的地方一边给她擦拭泪水,一边劝她回田小盈那里去,可惜红袖说了半天就是不肯。天色已晚,班超也不忍心,便把她留了下来。二人偷偷摸摸、甜甜蜜蜜地度过了一个夜晚。
次日,驿馆是一片平寂,大伙得了闲,班超和郭恂也就不把他们管得那么死了,想干啥就干啥去,趁此机会逛逛异域的城市。
李显正好趁此机会赶到小盈那里,发现自己的驼队正在商业区贩卖带来的货物。
茶叶是最抢手的,西域人把茶砖当宝贝一样,希望商队能便宜一些,自己也好多买下一些。丝绸这次小盈他们带的不多,也很快就抛售干净,赚得钵满盆盈。
“怎么样,我们来这里一遭没白忙活吧。”小盈看着李显自豪地说道。
“还是你有远见。”李显对自己的女人翘起了大拇指。
图温这次成了“竞争对手”,他从汉地带来的商品也很抢手。李显遇到他时,这名鄯善商人正在品茶,周遭的小厮伙计细心打点着,完全不需要他费劳神。
见李显前来,图温马上给他打招呼,并招呼他过来饮茶。李显欣然应允,与图温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图温突然想起什么来,对李显说:“昨日我在城外看到一队百十人的队伍前来,他们都是匈奴人装束,但今日在城中却一个都见不到了,你说这事可奇怪。”
“嗯……什么,你…你再说遍。”李显忽然一惊,对图温说道。
“我看到有些匈奴人进城了,人很多,现在却一个匈奴人服饰长相的都看不到,真是稀奇了。”
“啊……”李显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立刻起身,径直朝驿馆跑去。
……
班超和郭恂听了李显从图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之后,立刻陷入了沉思。就是再笨的人都知道,这是匈奴的使者到达鄯善了。
汉使团先至驩泥城,虽取得先声夺人之势。但陀广伽未归附汉朝,国王这是要在汉匈两国间骑墙取巧,两不得罪。
郭恂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担忧,如果匈奴使团说服广伽放弃附汉的想法,那不仅自己的使命完不成,还会有生命危险。
“唉,弄不好我们这些人连命都要搭在这荒蛮之地。”郭旭垂头叹气地说。
“郭大人不必担忧,事已至此,不如我等就走一招险棋。”李显道。
“什么险棋,你且说说。”班超知道李显注意多,赶紧催促道。
“在国王广伽改变主意前把这群北匈奴做掉。”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这,恐怕很难吧,你不是说图温见到的匈奴人有百十号人吗,我们能战之士只有三十余人……”郭恂露出了胆怯。
“郭大人只管放心,兵法讲究出其不意,只要咱们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先下手为强,一定能一鼓作气,解决掉他们。”李显自信地说。
“好,那咱们出去四处打听,尽快找出北虏藏身之处吧。”班超道。就连郭恂也在鄯善官员的陪同下,一边走访驩泥城及周边绿洲上的各大部族,一边打探匈奴人的消息。
但两日下来,北匈奴使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影。而这几日,广伽虽然每日仍亲来馆舍问安、陪宴,但班超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目光游离、心事重重,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这让班超心里为之一震,知道自己的时间应是不多了。此时汉使团在明处匈奴人在暗处,时间越长越对汉使团不利。他班超在寻找北虏使团,而匈奴人一定也在谋划如何说服广伽杀掉汉使团。班超隐隐有一般不安的感觉,形势似乎已经变得一触即发。如果不尽快找到北胡使团踪影,这一战的主动权可就掌握在对手带手中了。
这晚,整个使团成员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大家对当下的情况是一筹莫展。
城内的更夫已经打了二更。李显突然心里格顿一下,对班超道:“司马,北匈奴使团既至驩泥城,必不会仅国王一人知之。国王既不出宫,必有大臣、贵族为其传信。末将以为,应令人跟踪国王身边的几位大臣,看他们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