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马吃饱之后,驼队再次启程。
东方初生的太阳火红一片,在流云的映衬下显得变幻莫测,大沙堆如山一般重重叠叠,驼队从沙山间蜿蜒穿过,如瀚海中的一粒沙子般渺小。
朝阳、流云、黄沙、戈壁,驼队构成一幅暖色调的画儿,景致优美。
走出沙堆,前方是一片乱石山,石堆中兀立着低矮的尖头怪石。但在石山中的窄道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数十具人马尸体、一滩滩红色干涸的血渍、到处散落着兵器、衣物、残肢,很明显,就在不久前,经过此处的一支队伍遭遇了不测。
惨烈的景象让驼队的妇人一阵惊恐的尖叫。班超看着地下的尸骨,立即派出几名斥候打探前方情况,大部队则隐蔽休息,等待前方传回消息。
一个时辰后,斥候回来禀报,说前方有一石堡,里面有匪众二十余人,好像就是昨日被击溃的那帮,还有一些俘虏,像畜生一般被圈禁了起来,应是路过此地遭遇不测的商人。
郭恂听完伺候的汇报,立即嚷道:“石堡居高临下,匪据险固守,旦夕难下,吾等使命为出使,应绕道而行,方为上策。”
“郭大人此言差矣,沙匪猖獗,戕害的不只西域人,还有我大汉子民,我等既来此地就应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甘英上前道。
甘英这人性格过于直率,平时就快人快语,只是这次面对的是正使郭恂,或许是几日来因为其胆小而产生了轻视感,他一句话就顶了上去。
“放肆。”班超一皮鞭抽在甘英身上,立即让这名莽汉清醒了几分。
就算班超惩罚了甘英,但郭恂的脸色依然难看,毕竟自己才是正使,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小小的使团成员这般和自己说话已让他威风尽失。老主簿知道在这里他根本就做不了主,一甩袖子,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班超伫立在原地,他内心是赞同甘英想法的,既然已和这帮沙匪结了仇,就一定要除掉他们,免得回来时再遭遇袭击。只是石堡坚固,易守难攻,就算自己手下个个神勇,想杀进去也着实困难。
几个班超部旧日的将领又聚在一起,商讨破敌良策。李显根据斥候汇报,在沙地上画出了草图。田虑细细瞧了一会儿,对班超道:“这个石堡虽然高大,但不像防御工事,我等可从侧面岩壁上攀爬而入,一举歼灭他们。”
“此计甚好,但要做好隐蔽,只有出其不意,我等才能免遭损失。”班超叮嘱道。
……
傍晚,班超、李显、田虑和甘英换上夜行衣,带领二十名兄弟,在斥候的指引下纵马上前,待石堡的形状模糊出现在眼帘时,大伙弃马伏地潜行,在朦胧暗淡的光线下慢慢接近。堡顶是尖的,下层则空间巨大,里面有些许烛光,在暗淡的沙漠夜晚,显得十分显眼。
“这石堡真的不像是防御工事,倒是像一座庙宇。”李显看着石堡的形状,不禁心中蹊跷。
西天上的月亮忽然又钻出云层,乱石山上视线稍清晰了些。李显和田虑借助石头掩护慢慢接近石堡,在沙漠中看石堡觉得不大,可一接近才知道,这是巨大岩石砌成的堡垒,残堡竟然有二三丈高,分为上下两层,十分坚固,高高兀立。
石堡中间的沙地上,建着一个偌大的石头围栏,里面有二十多峰骆驼、几十匹战马。约十几名商旅,也被捆着卧在围栏内,围栏外三名看护商队的沙匪,正在骂骂咧咧,不时用鞭子抽打围栏内的商队众人。
汉军主力立即分派了任务,田虑、李显延山石靠近石堡顶端,甘英带五人去解救围栏里的俘虏。
李显等几人悄悄接近并越过石堡,从山石上沿进石堡顶端,从一处敞开的门里,火烛的光透了出来,两个沙匪在两边把守,无精打采,根本不注意随时可能发生的袭击。
李显给手下打了一个手势,几名黑衣汉子便很快摸了上去,片刻之后,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两名匪徒的脖子被拧断了。
李显绕过一块大石接近堡门,地面竟然有零散的白骨,猜想一定是一些被沙匪谋害者的尸骨,他手扶一块条石跳进石窗,细细听去,堡内竟然传出女人嘤嘤的哭声。
李显踩着地面的杂物慢慢前进,田虑他们持刀剑紧随其后。正朝前走着,一沙匪提着裤子从一门内出来,李显反应迅速,跑上前去捂住了匪徒的嘴巴,田虑一瞬间跟上来,在那人的小腹上刺了一刀。
沙匪想喊没喊出,嘴巴被死死封住,片刻之后就全身瘫软无力,倒在李显怀里。
“这肮脏的家伙。”李显把沙匪轻轻放在地上,正欲朝前走,忽听门内女人哭声再次传来。几人觉得蹊跷,便推门进去。见一个胡姬衣不遮体,正坐在地上哭泣,一看就知被刚才那货侮辱过。
那女人见李显等人穿着黑衣甚是吓人,赶紧把头埋在毯内,只留下两条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
李显走上前去,把毯子掀开一个小角。那女人不敢违逆,只得露出眼睛,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李显不懂胡语,为了打消女人的戒备,只得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然后拽来一张披风给她裹上。
胡姬虽不晓汉话,但从李显慈眉善目的表情中好像读懂了什么,站起身来便随李显走出木门,在外面的走廊上,她看见了刚才侮辱过自己的那名匪徒的尸体,才料定李显他们不是坏人,便激动地“呜哩哇啦”口手并用给大家说着什么。
李显听不懂,但胡姬的手一直在指一个方向,那边还有微黄的灯火。
众人看着胡姬,一时不知该干啥,最后李显咬咬牙对大伙说:“反正都来了,走,咱们瞧瞧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把刀往身前一横,带着几名兄弟继续朝火光而去。
穿过长廊到达一个大厅,里面有五六个沙匪,刚喝过酒,腿脚都不利索。一个穿紫色锦衣、留着小胡子的胡人男子被绑在一个柱子上,低着头,奄奄一息,看那打扮应该是个商贾。
“太臭了。”大概是沙匪平日生活习惯太差,大厅内到处都是酸臭味,李显田虑他们顾不得掩鼻,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钢刀架在了那伙人的脖子上,还有两个想摸刀反抗,被兄弟们刹那间斩断了头颅。
解决了厅内的匪徒,田虑又带人去肃清石堡内的其他残余。
李显看着跪在脚前的商贾,见他身穿过膝胡袍,脚蹬高腰胡靴,蜷曲的短发如霜刺一般,脸两侧与下巴上也长满蜷曲的短须、深目高鼻、样子应不足四十岁。
厅内的嘈杂声让这位商贾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干黑衣人令他再次恐慌起来,一口听不得的胡语带着求饶的语气,眼巴巴地等待李显能赦免他不死。
李显不懂胡语,只能用汉话说道:“我们是汉人,是路过的商旅,你可懂汉话么。”
一听对方说是汉人,那商贾眼睛里立即溢满了眼泪,他用娴熟的汉话说道:“小人图温,是鄯善国的一名商人,闻汉军天山奏捷,小人便带驼队自河西赶至伊吾卢沽货,返程中遭遇沙匪袭击,手下镖师全被毙命,一干仆人也被掳掠来,现在留下我等性命,是为了索要赎金……”那图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大颗的泪珠像雨点般落在自己的长袍上。
“这位太公不必悲伤,还是快些随我离开此处吧。”李显一边给图温解开绳子,一边安慰他。
“多谢恩公,若不是在这里遇到你们这般神人,吾必死于非命。”
……
这帮残余的沙匪没过多久就被全部肃清,图温在堡外围栏里的十几名男仆也被救出,但一名年纪大的老仆已被沙匪折磨致死。图温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人的尸体,不禁再次落泪,把周遭的人也感染得情绪低落,特别是那个被沙匪侮辱过的女子,掩面而泣,伤心至极。
待四周安全后,图温见了班超,心存感激的商贾下跪答谢救命之恩。班超把他掺起,道:“既然咱们有缘在这里相遇,又同是西行,路途中的安全就交于我等,定然把你们送回鄯善去。还有缴获的货物钱财,待清点之后全数返还于你。”
……
返回的路上已经是夜晚了,朗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众人也不得不点起火把。那名救出的胡姬独自乘一匹瘦马,用披风裹住了脑袋,不让别个看清她的面容。
被沙匪劫掠侮辱实在是件悲惨的事,班超瞧了瞧女人瘦弱的身子骨,顿时一阵怜惜,问图温道:“这女孩是太公何人,竟然遭此不幸。”
图温一愣,立即道:“此女是我在伊吾卢买下的一名侍妾,年芳十七。本来看着脸蛋俊俏,为解路途寂寞才收的,不想跟着我受了不少罪。”
“哦。”班超应了一声,对此女的遭遇也是深感不幸。世事动荡,家国破碎,最倒霉的便是弱不禁风的女人们,像这样的胡姬,必定是贫穷人家子女,生活不计父母才忍痛贩卖,自古红颜多命薄,班超心里戚戚然,怜惜之心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