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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2007年,5月2日

2018-03-30发布 3314字

阳光穿过破布一块的窗帘,提醒着贪睡的人们把头缩进被子里。窗外偶尔飘过的几次声响,也只是篮球砸在了水泥地面上。至于操场上或许存在的朗朗书声,决计飘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反而烧饼摊子发出的香味儿,勾醒了一些人的馋虫,另一些起床的人,也许只是因为膀胱难以负荷。

相比之下我的意志还算坚定,但是敏感的耳朵却经不住手机的刺激。隔着枕头传来的两声震动,就像在脑子里引爆了一枚小型炸弹。“喂?”

“还没起?你可真能睡啊!爸爸到这个年纪了,还是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你可真是好生活啊!”父亲在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挖苦,我真不知道大清早说这没意思的话,有什么意思?“你昨天问我那个社工,是不是社会工作专业?不是临床的新分支吧?”

“不是,没有新分支,就是人文学院的那个,不是临床医学院的。咋了?”我揉揉眼睛,转念想来也不需要用眼,便尽力清空嗓子,让他听起来觉得精神点就够了。

“你咋好好想起来调专业了?是不是听到什么了,还是看到什么了?”

我便将昨日的见闻向父亲详细描述了一遍,当然,有关刘一的画面全部屏蔽了。

“唉,确实可怜,前一阵子咱们和平市也盖了个特殊教育学校,还是在山脚下,又偏又潮湿,我还去捐款捐物了。都是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怀了孩子还只顾自己痛快,抽烟、喝酒,有的还吸毒,生下来的小孩儿多可怜,一个一个都是畸形。爸爸在现场都忍不住落泪了,所以说,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生活。”

“是吧,爸,我觉得这个专业才是真正给社会做贡献的,至于这医生,能当的人多了去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您给问问,能行给我换了吧。”听着父亲渐渐低沉的话语,我觉得父亲也很感动。

“一码归一码!你要是觉得那些孩子可怜,咱能力范围之内,给孩子们捐点东西,这都是应该的。就和你小时候一样,九八年大洪水,好家伙,偷偷把我刚拿回家的一个月工资给捐了,我也没打你吧?可现在不一样,你想献爱心,用你奶奶的话说,那是积德行善,可以,我支持你。但如果说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我不同意!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为啥呀?你不是也挺关注公益事业的吗,为啥我想干就不行了?”

“你凭什么干?你看那电视上,捐款捐物的都是些什么人,大企业家,大明星,一捐都是十几万,你算啥?你爸算个啥?咱们干不了那个,那都是有钱人出来露脸,花钱买个善名的。这就不是个正经营生。你要是真有爱心,实在没地方捐了,等你在医院当了主任,你也把你的工资让你儿子捐了,那不也一样的吗?”

听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可父亲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继续在规劝我。“我也给你打听了,咱们这儿,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将来毕了业去哪都不知道。再者说,你们学医的,将来毕业都得考一个医师资格证,爸爸这个行业也有,我就是中级经济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社会工作师!说明什么?这个东西还不成熟,国家还不认可,万一将来出来找不到工作,你不抓瞎了?听我的,别一天到晚说风就是雨,还是没有改了以前的毛病,太浮躁!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可不像高考,你考砸了还能重来,总不能大学毕业了再去重念个大学吧?跟你说,一步踏错,回头都难。”

本来我还在试图耐心听取父亲的见解,但是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谈到高考,我真想把电话立刻再扔出去。我不禁看看手机壳,已经被我摔凹了一个角,一个喇叭也有点失灵。“行啦行啦,你别动不动就拿你自己举例子,咱那小地方,还没有太原一个区大,知道个屁。算了,不和你说了,你还有事没?”

“咋没有?对你爸一点耐心也没有,就不知道听我把话说完,比你爷爷脾气都大!”父亲稍微停顿,“那个,你妈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你们医院五一也放假吧?哪天恢复正常?我让小高带你妈去太原,你给找个医生好好看看。对,这下可用上你了,你好好表现一下吧。”

父亲说的好像我成了医学院的学生,医院就成了自己的,随便就能安排的了。虽然国家法定节假日都有医生留守在门诊和住院,但是毕竟是假日,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有喜怒哀乐,医生也想带着老婆孩子出去透透气。所以医院里的人手肯定不足,况且,现在这病是越来越复杂,医生却是越来越单一,搞不好一个病还得两三个科室联合会诊。

“那就8号上来吧,虽然上班头一天病人肯定多,我尽量提前挂好号。都说北京的号不好排,太原的号也够呛。就这样吧,我再睡会儿。”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母亲好端端怎么会不舒服呢?她可是典型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啊,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怎么会舍得来医院呢?而且她们那帮麻友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别去医院,没病也要查出点病。

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大一的新生,认识的老师有限,怎么可能去医院里给她疏通。这时,我又想到了李阳,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也在被窝里拱着。“喂,阳哥,拜托你个事儿,过两天我妈来太原检查一下,身体不舒服,你给带着看看呗?”

李阳虽然无精打采,但是听到我的缘由也振作起了精神。“阿姨的事包在我身上,哪里不舒服,打算去一院还是二院?”

我这才发现自己连母亲究竟是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匆匆挂掉了李阳的电话,又给父亲拨过去。我还没来得及问,父亲就神气活现的教训我:“就知道你马上要给我打过来,是不是发现落下什么了?什么也不问清楚,就不知道你怎么当学生会主席,也不怕同学们笑话。记清楚,你妈是最近有点心慌,晚上难受起来睡不着觉。钱我给她带够,看病这种事可不敢抠,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当我再次拨通李阳的电话,他嘴里咕咕哝哝,似乎正在刷牙,听我介绍完,听他呸了一声,“那简单,我妈就在一院心内科,行了,到时候提前联系,我带你去,保证利利索索!”

这下我彻底放心了,正要舒舒服服躺下闷头再睡一会儿。老赵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我不禁打趣他,“咋了,上了个厕所,把手机当手纸用了?”

老赵看看其他几个床铺,不是空着的就是还在打呼噜的,这才压着声音跟我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我遇到麻烦了。”

男生宿舍楼的厕所分里外间,外间就是水房,转着圈的一个大水槽,上面接着十几个水龙头,到了夏天随时都能听见水流砸在白瓷砖上的滋滋声。里间才是厕所,一面是尿池,一面是坑位。坑位被切割成十段,每一段都有一扇小木板遮挡一下隐私。从外面看木板还算干净,但却是内有乾坤。

从我第一次上厕所我就发现,木板里面那一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但是我仔细看发现,不外乎这么几大类,有骂老师的,用词尽量追根溯源,而且涉及生殖繁衍;有考研辅导班报名的,什么现在拨打电话能够免费试听一节课,课后报名还能送价值二百多元的复习资料的,当然这通常都是贴着打印好的宣传纸;有考研班,自然就有考四六级英语的,而且会郑重提醒,豌豆耳机,高科技设备,抗干扰,不过退钱。

记得老朱也打过上面的电话,纯属好玩。但是老赵打的却是最后一类,一张名片大小的贴纸,上面穿着性感、姿势撩人的美女,下面空留一个手机号码。“老杨,咋办啊,我其实,我其实,就是好玩,随便问问,结果我就忘了我是用自己的手机打的,人家记住我的号了,现在天天给我发信息骚扰我,咋办啊?”

虽然我和老赵交情越来越深,但是他真的问了我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虽然大家都是大学生,但是在某些领域,我还是比较闭塞的。记得当初高中生物课,讲到生殖系统的部分,老师就说了一句话,“自己随便看看吧,这章不考。”而我追问母亲为什么这章不考时,还被母亲训斥为小流氓。

后来补习班的时候大家疯传一本叫《废都》的书,说里面有些刺激的描写。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到拿回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父亲发现了,随之将那本书撕了个粉碎。父亲当时的眼神,冷的吓人,狠狠在桌上拍下几十元钱让我去赔,便不肯多说一个字。

我半逗趣的说老赵:“咋了,后悔了?你把人家撩过来,你又不玩了?你这人不地道!去吧,回来给弟兄们讲讲,开开眼!”

老赵笑得比哭都难看,“兄弟啊,别开玩笑了吧!我当时也是好奇,哪能想到这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非得撕下我一层皮不可。而且人家说了,知道我是医科大的学生,要找校领导。老杨啊,你在学生会见识多,我可咋办啊?”

我不得不佩服老赵的逻辑,学生会的见识,会和你找小姐有关系吗?但是看他一脸的窘迫,我想着还是搬救兵吧。但是刚给李阳打了两个电话,实在不好意思再问,便给小崔主席打了过去。小崔主席听完我的描述,只留给我淡淡一句话:“没事,让他找,打死不承认。”

我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五个字,为什么父亲从来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