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历七十三年神扬道
一路奔波,见识了安蓟宏伟、边塞黄沙,刘余逸一路北上,再由北转东再转南,回到了神扬道。一路上多有不测,大概是没人会觉得这个有些黝黑的十几岁孩子能有什么厉害,因而很多人吃了苦头。却也不乏一些人善意相助,年方十三的刘余逸总是默默记在心里,以求他日相报。
闲来居可不着清闲,沧江有支流途经此处,沾了庐浮山的名声被取作庐江。庐江水流平缓,两岸草木阴郁,风景独好,又常有文人墨客泛舟游庐浮,故而两岸多有酒馆茶肆,再取上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招徕顾客,闲来居想来便是如此了。
酒馆不大,店家是个头戴纶巾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文衫,柜台上下铺满了书籍,大都页面微卷,不沾灰迹,显然被经常翻阅。中年人总是埋在柜台看书,常年下来,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眼神也不那么太好了,有些字总要拉进了才能看的清楚。男子从来不招呼顾客,酒馆的生意都交给了妻子打理,整日除了喝茶便是看书,算是清闲居里难得的清闲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被熟识的人称作清先生的男子,倒是有个姿色不俗的夫人,为此总是为人诟病‘环顾书扉颜如玉,不识居中美娇娘’。久而久之,有人又在清字后面添了一个‘痴’字,清先生得以变成了清痴先生。
清先生对此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的伏身读书。妻子周春娴端来一盏润目金菊,清先生抬头会意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清闲清娴,一切尽在不言中。
站在柜台,看上去年愈三十的周春娴怔怔的看着眼前桌子上的十三四岁少年。少年容貌娟秀,隐隐有些女相,想来其母肯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只是少年肤色有些黝黑,像是多年奔波所致。经营的久了,周春娴也有了些看人的本事,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是孤身一人,但是光凭直觉也知道这少年总是有些依仗的。
刘余逸双手捧着清茶,闭目养神。绕了一圈繁境,总算要回到故乡,路上算了算离年关还早得很,又听闻庐浮山有盛事,这就折了个小弯来到了庐浮山。
一行两年,刘余逸身无长物,只有一把陪伴了将进七年的被自己亲昵唤作‘桂花糕’的桂子剑,尤记得是自己四岁时师傅给予的入门礼。倚泰当时笑说道:“这把剑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便由你来为它取一个名字。”年幼还惦念着清晨五婶唐晏柔新蒸糕点的刘余逸,随即便取名‘桂花糕’,被倚泰笑着点了点刘余逸脑袋,让刘余逸记住倚泰重新取就名字的‘桂子’,又随口传了几个口诀,就被打发到了钟大伯那里练剑。待自己将口诀融汇了,再新传两句,又被打发到唐五叔那里读书,周而复始,只有这把桂子剑陪伴自己最久了。
剑长三尺三寸三分,四岁那年初拿到时比自己还要高上许多,不要说提,就连拖都拖不起来。即便如此,还是在大伯的督促下每日与桂子为伴,提不起就拖,拖不动便摸。腕不能提,手不能拖的刘余逸只得每日都抚摸着桂子剑,剑茎上缠有不知名丝线的乳白色剑缑,握上去沁凉舒爽,年少的刘余逸就总在盛夏握着桂子剑纳凉,从不觉燥热。
剑格下端是两朵镂空桂花,花下剑脊处印有两个直到后来登上孤竹之后也不知是什么的文字。除了这两个字,剑脊剑从直至剑锋,都绘有桂花纹络,细细辨认,无一朵意味相同。
兴许是庐浮山盛会将起,清闲居外人流也多了起来,闭目养神的刘余逸睁开眼,就看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女坐在自己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桌案旁的桂子剑。
“你这把剑,卖吗?”少女有些腼腆,问完话就把头低了下去。
黝黑少年刘余逸平静答道:“不卖。”
“哦。真好看。”少女止不住的看着桂子剑,“我叫方岐行,你呢?”
“刘余逸。”
刘余逸看着这个女子男名的少女,用手背推过来一个茶盅,少女赶忙站起来拿起茶壶,怯生生的给刘余逸先斟满,再给自己倒了半杯,双手捧起凑到嘴边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
“哦。”少女显然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两人就在桌前慢慢喝茶。茶至半壶,方岐行问道:“从你进来,就没看你吃饭呢?”
没话找话。刘余逸答道:“我在辟谷,不用吃饭。”
方岐行还没说话,旁边桌子上一位十五六的少年凑过来。贴近刘余逸问道:“你刚才说辟谷?”
刘余逸轻啜一口茶。
少年又问道:“什么滋味?是不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点力气也没有?”
放下茶盏,刘余逸答道:“还好。”
听到刘余逸这么回答,少年显然有些不满,“吹牛吧你就,肯定是夜里偷偷摸摸拿东西吃。我们门派就有个老前辈,相传已经十多年不进油盐了,你猜怎么着?有一次值夜的师兄路过膳房,那老头正拿着羊腿啃呢,你说好不好笑?”
少年说完,砸吧砸吧嘴,高喊道:“小二,拿酒来。”
接过一壶酒,少年摇了摇酒壶,里面依稀传来响声,旋即笑道:“饭不能吃,酒总是要喝的吧。”
“不会喝酒。”刘余逸打量了一圈少年,生硬说道。
少年嬉笑道:“你叫刘余逸是吧,我叫聂旧符,交个朋友如何?”
方岐行仍旧将心思都放在了桂子剑上。
泸沽历七十九年。阳青仰天府。
沂水分四路纵横整个阳青道,蒙山耸于沂水源头,繁境乃至五域都将这一山一水统称一起,大名鼎鼎的仰天孤竹便隐于深山之际。
佛家有云,‘相见即是有缘。’自古便有仰慕神仙事迹的人探访蒙山,却总是被莫名其妙的送回原点,无缘得见孤竹。即便如此,还是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奔赴云深了无迹的深山远处,只为求那一点仙缘。孤竹十年一收徒,每次多则十几人,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人,无人知道孤竹派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像上一次,孤竹派就只收下了三名弟子,其中一个竟是堪堪周岁的婴儿,被孤竹一位峰主半逼半劝的从围观父母手中接过来,抱在手中爱不释手,生怕吓着孩子,孩子倒也争气,尿液顺着峰主的手臂就流了下来,他低头闻了闻,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熊元化的弟子。”说完也不管其他同门,抱着孩子就往蒙山远去。
不出三年,那夫妇二人得子,逢人便叨念,熊峰主果然所言不虚。
距离下次拣选弟子还有三年,仰天府小路上,刘余逸充当马夫,车厢里坐着陆亦筠,周长深在旁与刘余逸闲聊,“我听叔祖说,孤竹派所学甚杂,分做孝母崖、神龙峡、狮子崮、槐谷、六月寒、百丈崖、歪头崮七脉,其中尤以神龙峡、六月寒势大。如果不出意外,我应当要归在狮子崮一脉,那里有我家叔祖的师兄坐镇,也能快些找到抑制灵台紫气的办法,你嫂子应当会被安排在六月寒,那里只收女弟子,峰主也是下一任掌门人选。你有什么打算,不若与我来狮子崮,我俩也好做个伴,闲暇再叫亦筠给你找个道侣,反正凭你的手段,肯定不会济济无名的。”
刘余逸已经习惯周长深这种腔调了,扬起缰绳催促一褐一红两匹老马快行,车辙滚在崎岖的路面上,周长深远远望着隐于云层之中的沂蒙两座高山,感叹道:“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