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分钟?
不,或许更多……
时间的错乱感在大脑中酝酿,痛楚沿着四肢不断反复,狐狸半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真的活着,额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所磕破,鲜血顺着鼻梁流淌,伸出舌头,能品尝到咸咸的味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刚换上的新衣服已经可怜地七零八落,被树枝挂破了好几道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内衬,以及内衬后细微的伤口,大多伤口里还混夹着石子和小树叶。由于狐狸连带霍托曼一起跌落悬崖,两者的来回拉扯破坏了彼此的重心,使得谁都不能安全着落。更不要说,一般来讲,跳下去的本质是滑翔,利用高空气流的落差调整身姿,借此进而更加轻松地落地,就像是跑酷的放大版。而不是像狐狸他们这般,着实地垂直坠落。
接近于跳楼自杀。
作为结果的是,他们全无防备地陷进层层的树枝地狱,狐狸尽可能极限地来回微移身体,保护身上的要害。过多的,他也做不到什么,只能祈祷,祈祷自己有好的运气。周围都是密集的树木,茂密地生长着,大抵是要塞的后院。
不过……竟然真的没有死。狐狸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仰望凸起的悬崖尖角。只有真切地在坠落的过程中,才能感到濒临死亡的绝望。长剑还老老实实地插在旁边,在坠落的过程中,狐狸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拔出剑,插在约翰的身上,旋而将已经泥土化的约翰当做发射台,将其做缓冲蹬上去一点。
仅仅一点,是狐狸目前没有重伤的关键。
这一系列的动作从狐狸故意把长剑收起来,借以麻痹约翰霍托曼开始,便在脑海中模拟,至少三遍。每一遍狐狸都采取不同的战术,而期待达到相同的效果。结局是,狐狸只用了一种最简单的、效果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便取得了最优化的成绩。
“这里是?”
狐狸一边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一边扫视周围。在高空中的小动作,势必使他丢失约翰的行踪。祈祷他不要先一步醒来,虽然那个家伙有厚厚的龟壳作为保护,不过想必包裹全身的玩意应该不会有减震效果。
吱嘎。
脚步踏在干裂的落叶上,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狐狸提高了警惕,敏锐的眼神四处搜索,一步步地向前迈进。
“这是?”
狐狸停住脚步,他看到了让他值得在意的东西。是血迹……不像是约翰的血迹,因为血已经在层层的落叶上干枯了,留下凝固后暗黑的痕迹。狐狸抬起头,平视着落叶的痕迹延伸的深处。
树枝遮挡了视线,狐狸伸出手,拉开了叶子。在稍纵即逝的空隙中,狐狸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一切。
是被腰斩的尸体,散落在这一片附近。上半身和下半身交错着,有些甚至只有上半身或是下半身。如果现实想要移植地狱的场景,那么就把眼前的一切牢牢地记住在脑海里。因为地狱只欢迎人类,而天堂却是所有生物的去处。
突兀地,有液体落到了狐狸的脸颊,他茫然地抬起头。
一名黑人的上半身被树枝挡住,被垫在了上面,黑人的面孔露出人类竭尽想象力才能体会到的恐惧,半张着嘴,似乎想要向狐狸述说什么,可分明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明明狐狸已经可以号称自己是优秀的猎人,可现在,他却没有任何猎人的觉悟,再也不能压制住胃部的蠕动,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低头在裆部的空隙呕吐。
“感觉到我们是在造孽吗?”
在狐狸的左侧不远处,约翰缓缓地走了出来。强壮的大汉脸上,露出柔和的神情,隐隐地带着真切的怜悯。
“啧,想要说你们不是凶手吗?”狐狸飞快地站起身,拉开架势,把长剑直指约翰。
约翰摇摇头,他悲哀地说道:“不是我们的错,因为这个世界,是必须杀孽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可笑。”狐狸用力握紧了剑,他大步迈出。“不要想着否认,你根本就不在内疚,你是在同情吗?作为还活着的人,对于已经死去的勇士的同情?!”
“……你没有杀过人吗?”
“哈?”
狐狸没有想过,会从约翰嘴里传来这样的质问。
“你没有杀过人吗?你杀过吧,赢得了,战得胜,不得不杀掉。没错吧。既然这样,你应该能明白我们的感受,我们不得不出手。他们挡了我们的路,挡得很深,不杀掉他们,我们就没有办法维持,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所以……必须杀掉他们,因此我们出手了。”
脑袋摔坏了吗?
狐狸撇撇嘴。一只小型的蜘蛛兽悄无声息地从约翰的身后冒出来,长长的足肢对准了大汉的头部,它的动作很缓慢,缓慢到几乎微不可查的程度。自然,约翰也没有感知到蜘蛛兽的存在。狐狸看得很清楚,应该是从要塞那边流窜过来的散兵。
要塞已经崩溃了吗?不,狐狸不能把精力转移。顾得了自己,才能管得了别人。
狐狸现在自己都泥人过河,自身难保了。
“别开玩笑了,你和我根本不是一种人。我的确杀了人,也是因为不得不杀。”约瑟夫、四卫,哪怕算上兰斯洛特。狐狸的眼眸坚决,他已经不再会被这种问题困惑,尤其不会在敌人的面前,狐狸继续说道:“但是……”
“你是想说你是正义的吗?”
约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狐狸的话,与之同时,他向后伸出金属臂,猛地拽住突然袭向他的足肢。钢铁发出吱嘎的声响,蜘蛛兽嘶吼着,想要逃离约翰,可这根本就做不到。约翰单单凭借着拽住了它的一只脚,就用力将其抛到半空,金属臂开始变形,快速地形成一把巨刃,轻而易举地将蜘蛛兽一分为二。绿色的鲜血形成一场血雨,点点滴滴溅到两个人的身上。
彼此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没有看到彼此的情况一样。
“不,世界上根本没有正义,有的只有立场。”狐狸稍稍偏移脚步,一把巨大的镰刀从他的身侧斩过,险险地在距离大约一厘米的位置上被闪开。是一只类似于螳螂的生物,高约两米。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在封锁区F区应该属于稀有种。长剑微微摇动,黑色的气息一闪而过,长剑的剑刃多了一抹墨绿。
两米的螳螂被一刀两断,上半身从干净利落的切口倾倒。
“只是,我会负责,我对牢牢的记住他们的脸。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滥杀无辜。”狐狸冷笑着说道,“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请不要不要违背属于你的意志和道路。’”
两方同时陷入了沉默。
血雨还没有完全结束,他们两个人仿佛同时被石化术定住了,变成了石头,只留下决意的双眸彼此凝视。长剑和金属手臂略微带上些许频率,像是在呼应,亦或是在共鸣。
也不知道是谁先在动手。
“吱嘎!”
亦或者是,两方在同时举起了武器。
呯!武器的绞杀声在空气中近乎形成了声波,吹散了两旁的落叶。强大的反震力逼迫狐狸向后不断地退去,长剑左支右挡。庞大的大汉粗暴地将金属手臂当成了棍棒,连连从不同的角度抽向狐狸的头颅。
很奇怪。
狐狸堪堪向后靠,躲开横扫的一击。长剑在颤抖,在狐狸的耳边悲鸣。尽可能不要让剑锋与金属手臂接触,在约翰面前,狐狸这把剑更像是烧火棍,不堪一击。狐狸不敢赌它真的不会折,所以狐狸只能左右躲闪。
真的很奇怪。
狐狸拼命地把长剑拦在面前,身体化作柳絮,随着狂风越飘越远。约翰高举手臂,做出一棍朝天的架势,然后狠狠地砸了下来。一根树根卡在了狐狸的脚后跟上,狐狸来不及调整姿态,懒驴打滚般地从地上滚开。原本狐狸所站的整个地面,都被约翰一招打碎。
为什么这么着急?
狐狸站起身,与约翰准备拉开距离,而约翰却没有让这一想法如愿,他高速地贴近了狐狸,体型虽大,速度却不慢。狐狸只能咬住牙,再次接住他连续的几招。黑色的气息从长剑的剑身上缠绕,极大地减轻了反震。不然的话,狐狸在第一招时,长剑就会被打飞。
时间越长,对强化型越有利。这是力量的类型决定的。约翰•霍托曼不应该这么抢攻,对于他来说,时间越久才越合适。原因很简单,虽然不知道上面的战局如何,但旅团一定是占优的一方。因为袭击小队肯定会分心,他们越想要按照计划突袭怪物群,越露出破绽,被一一击破。所以对于约翰来说,最佳的上策是等待,等待妖姬和格鲁西的合围。
更何况,他不能杀掉狐狸,顶多令狐狸丧失战斗力。
而现在,约翰却反其道而行之,像是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般的,这不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会做出的选择。更何况,之前那诡异的对话,似乎在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
狐狸愕然地抬起头,约翰狠狠地把手臂化成刀刃,用刀背劈砍向狐狸。狐狸如同一只大鸟,向后腾空一跳,两只脚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踹,跟斗式地跳到约翰身后。
“果然是这样。”
狐狸讶然地看着约翰的后背。大汉的背后,一道极深的伤口被胡乱地用布料缠住,可是完全止不住鲜血。狐狸只在甘罗身上见过这样恐怖的伤势,根本想不到,一直动作敏捷的大汉早已经身负重伤。
“是怎么搞的?……是运气吗?”
约翰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依旧保持着悲哀。狐狸终于明白他的悲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是在悲天悯人,而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幸。两个人同时从高空坠落,受伤的几率应该是一样的。可是狐狸几乎没有受伤,而再看约翰,都已经包裹了盔甲,却受到了重创。
在高空落体的时候,约翰落到了尖锐的树干上,差一点就被串了葫芦。他躲得很及时,没有死,可是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严重到约翰已经不可能保持附着泥土盔甲的程度。
“即便是这样,还要阻止我吗?”
狐狸喃喃的说,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拼到这种程度上。约翰咬住牙,从嘴唇的缝隙中传出答案。
“因为你是人柱。”
人柱?
“所以必须阻止你。FA计划必须被完成,绝对不能容忍你阻止。”约翰皱住了眉毛,痛楚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一阵阵的晕厥使得他差一点倒下,他强行用毅力坚持住了。金属臂比以往都要沉重,由于失血,约翰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晕厥。
在此之前……
“让你见识见识我之所以能够成为旅团成员的手段。”约翰沉声说道。他向下伸出手,从土地中凝聚出一把长杆尖枪,枪体的颜色从土黄色向黑色靠拢。狐狸知道,这是泥土经过反复多次的压缩才会出现的现象。
也就是说,这帮枪的质量,要远远大于狐狸手中的长剑。
“现在的我,就算失手杀了你,博士也怪罪不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