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三个月后。

地点：奉天第一医院。

叶云生躺在病床上，这是他又一次住院。

一个人的命运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是相连的，中国人正在和日本人苦战，而狂妄想要速胜的日本人并没有迅速征服中国人，战事正在胶着，中国人还在幸存，还在继续战斗，叶云生就是幸存的一员。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如一次脱茧蝶变，如一次凤凰涅磐，而这一次，叶云生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门开了，岩黑秀夫和两个大夫走进来。

叶云生想起身，但他起不来。

岩黑急忙上前道：叶中尉不要起来。

岩黑走到叶云生床前道：叶中尉，你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不久就可以工作了，不过……

岩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他说道：有些事不能瞒你，希望你要振作，还是让医生来讲吧。

医生道：叶先生，你入院时多处骨折，其中包括严重左膝粉碎性骨折，虽然你恢复的很好，但是在今后，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做任何重体力的活动。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右臂的枪伤，这颗子弹穿过了你右臂的神经，造成神经损伤，你的肌肉组织将慢慢失去肌电神经控制……

叶云生道：医生，我右臂到底怎么了？我不要术语，告诉我，拜托您了。

医生道：用俗语说就是残废了。

什么？叶云生这些天的不祥之兆果然灵验了，他一直感到右臂无法用力，甚至不抬起，只能用手指慢慢碰东西，但却拿不起来东西，哪怕是最轻的一张纸。

叶云生道：医生，就是是我的右臂再也不能用了，我残废了？

医生道：是这样，不仅不能用，在以后的时间里你的肌肉会慢慢萎缩，当血管失去肌肉活动供养就会消失而慢慢坏死，到那时，就不得不做截肢处理。

医生这些不紧不慢的话在叶云生心中犹如晴天霹雳。

叶云生道：我做肌肉运动康复会不会有所作用。

医生笑道：理论上可以，希望叶先生不要灰心。

叶云生面色晦暗地对岩黑道：大佐阁下，我已经残废了，再也不能为您效力了。

岩黑笑道：年轻人，不要灰心，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会不管，你右臂虽然不行了，但左手还是好的，你还可以开车，你的大脑还是好的，你的聪明才智还可以发挥，最重要的是你是忠于我大日本帝国优秀的满洲人，是效忠帝国的榜样，是中日共荣的代表，你还是帝国培育的优秀特工。

叶云生挣扎着要起来道：谢谢大佐再造之恩。

岩黑点头道：大概两个月后，我们就要走了，东京参谋本部已经决定，原来以华北为中心负责谍报部门正式成立竹机关总部，总部设在上海，以前在东北华北，以秘密身份出现的竹机关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大雅之堂了，你跟我一起到上海去。

岩黑突然眯起眼睛笑道：上海，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东方的巴黎，冒险家的乐园，如今，这歌舞升平的十里洋场即将变成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乐园了。哈哈。

2

时间：三个月后

地点：虹口区黄渡路10号竹机关办公楼二楼会议厅。

初春的上海雾气弥漫，竹机关的会议厅却沉寂的像魔鬼的宫殿。

会议厅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鸦雀无声，唯有紧张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轻微震动。门开了。岩黑秀夫一身戎装走进来。

岩黑秀夫正色道：诸位！

众人的脚跟迅速合起，整齐的立正。

岩黑道：今天是竹机关总部在上海成立的日子，而竹机关的新成员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这里有我从满洲和华北带来的战士，也有从本部抽调来的士官精英，更有从东京都警察厅派来的刑侦骨干，当然还有上海当地的俊杰。

岩黑继续说道：我介绍一下诸位认识。宪兵队长松冈龙介少佐。东京都警察厅特派警官、竹机关特高课刑侦股股长神谷阳一中尉，刑侦股副股长铃木云子中尉，原佳木斯警察署行动处处长、现任竹机关特高课行动股股长冷铁夫先生。原哈尔滨警察厅电讯科长，现任竹机关特高课情报股股长姜明德先生。原上海警察局特务队队长、现任竹机关特高课行动股副股长张阿四先生，原奉天警察总署特调处成员，满洲国菊花大受奖章获得者，现任竹机关特高课庶务股股长叶云生先生……

叶云生听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有些微微出汗。

在岩黑秀夫滔滔不绝的介绍中，这些人物在叶云生听来如雷贯耳。

佳木斯的冷铁夫多次到过沈阳，是个在北满滨绥图佳一带赫赫有名的特务头子，他的双手沾满了抗日志士的鲜血，尤其是在珠河围剿赵尚志时异常凶残。而那个姜明德则是东北汉奸中数一数二的情报破译高手。特别是那个神谷阳一，这个名字叶云生很熟悉，但他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神谷阳一，如果是那个人，叶云生惊慌不已。

叶云生感到这里不仅是异常凶险的魔窟，还是深不可测的深渊，这里敌情的凶险要比当初的奉天警察总署特调处凶险十倍，在加上自己初到上海，对这里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险情又多加了几分。

这次岩黑调来不少东北的特工，其意昭然若揭，显然岩黑的势力范围在东北，如今到了上海，想要站稳脚跟，这些左膀右臂的死忠是不可缺少的，当然像一些本地的汉奸地头蛇也要重用，比如张阿四之流。

这时岩黑继续道：今夜，竹机关的会议厅可谓是群贤毕至，堪比当年的赤壁江东的群英会，各位一定精诚合作，共同维护上海治安剿灭共党和军统在上海的地下组织，但各位不要忘了，在离我们不远的重光阁梅花堂就是影佐祯昭的梅机关，还有霞飞路的76号，我拜托各位不要输给这些人，来，请举杯，为大东亚共荣干杯！

见面会致辞刚结束，众人就开始了酒会。

老叶，想不到啊，哈哈。

冷铁夫端着酒杯笑呵呵地走过来，叶云生也急忙迎上前。

叶云生道：老冷啊，上次沈阳一别如同昨日，冷兄一切可好啊。

冷铁夫笑道：哎呀老叶，你可是杜处长的红人，以前多次去沈阳，都是你老兄盛情款待，想不到咱们弟兄又见面了。

而此时，姜明德也端着酒杯走过来，姜明德原来干得都是内勤，很少外出，但他的大名在警察圈中也是人人皆知。

叶云生喊道：老姜！

姜明德笑容可掬一副绅士派头道：叶先生，冷先生，上次在沈阳会议上分手后，我以为见不到两位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冷铁夫笑道：想不到，我们东北的几个兄弟又见面了。

姜明德笑道：人生大喜，他乡遇故知啊。

叶云生道：是啊，我们当年在东北，如今在上海滩，我们兄弟几个又要在一个灶里搅马勺了。

几人大笑干杯。

远处的岩黑看着这一切，他也算半个中国通，他深知这些中国人，中国人最喜欢拉帮结派，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必有左中右三派。想不到在短暂的见面会上，这些中国人便形成了几个地域帮派，东北帮，上海帮。再加上东京帮，不管什么帮，岩黑要牵制利用这些人为己所用。

叶云生道：我们还是去给张股长那些上海兄弟敬酒吧。

几个东北人来到张阿四几个本地人面前。

叶云生举杯道：张先生，各位！我们敬你一杯，我们几个兄弟初到贵宝地，这里先拜码头了，还请张先生多多帮衬啊。

张阿四：哪里、哪里，各位都是岩黑大佐阁下的龙精虎将，我张阿四还请几位帮衬才是，我们今天就是兄弟了，今后有用得着我张阿四的地方，我张阿四一句话。改日，我在国际饭店请诸位吃饭，各位一定要赏脸啊。

众人开怀畅饮，叶云生道：我们一起给大佐和皇军们敬酒吧。

叶云生打头，一行人来到岩黑面前敬酒，同时，也向松冈龙介、神谷阳一和、铃木云子敬酒。

岩黑道：我特别介绍一下我们的神谷中尉，他的父亲是神谷清张，是大日本帝国法医刑侦权威，多次接受过天皇陛下的接见，而神谷中尉是东京都警察厅刑侦方面的精英，我特地向总部调来。

叶云生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谷中尉，失敬！失敬！

神谷一愣道：怎么，叶中尉知道我。

年龄不超过25岁的神谷傲慢地打量着这个细高瘦弱而又脸色苍白的中国人。

叶云生道：当我听到您的名字时，还不确定，当我听到令尊名字时我才知道，原来您就是日本最有名的侦探小说家神谷阳一，您的推理小说丝丝入扣逻辑缜密，文笔生动洗练妙趣横生，不愧为刑侦天才作家，我是您的读者，每次您出新书我都让东京的同学给我邮来。

神谷大吃一惊，想不到还有中国人知道自己在日本出版小说，便更加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落拓的中国人。

岩黑道：叶中尉也是读书人，他的头脑十分聪明，在刑侦方面也颇有建树，因为身体原因，我才把他安排到庶务股，你们都是年轻人，可以一起交流。

叶云生道：哪里，哪里，神谷中尉文武双全，是刑侦超一流专家，小可难以望其向背，以后有问题还请神谷中尉赐教。

神谷举起酒杯向叶云生的酒杯碰去，叶云生的左手有些颤抖，最不该来的人来了，叶云生预感到，这是他平生中最厉害的对手，神谷也想不到，这一刻，竟然是中日两大推理高手第一次碰撞。

琥珀光杯叮当作响，声音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奇诡杀机。

3

时间：半年后。

在竹机关的日子，叶云生除了日常工作外就外出查看上海的地形道路和民情，这是他以前当司机本能，他要快速熟悉新环境，学习当地语言风土民情。

作为庶务股，基本就是给整个单位提供服务的部门，整个机关的衣食住行办公用品工作器材都由叶云生负责，这份工作看起来琐碎其实也很简单，小到领取办公纸张便笺纸笔灯泡调换，大到修理枪支器械通讯设施，叶云生以前在特调处也是负责迎来送往安排大大小小事宜，所以这些工作对叶云生来说是游刃有余。

但现在叶云生内心十分焦急，他迫切需要和组织取得联系，他在奉天时，曾经把自己的情况放进死信箱，但是这一晃已经半年了，没有人和他联系。叶云生知道在袭击坂田列车时，满洲省委已经全部撤出，重新建立组织需要很多时间。

但这么久了，还没有人联系自己，莫非自己的上线出了事，而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和组织失去了联系？一种不祥之兆在叶云生心头涌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失去了母乳而被遗弃在千里以外的婴儿。

叶云生的神经症时好时坏，但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他的神经症发作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向好的方向发展，当初给他治疗的权威医生曾经告诉过他，这种神经官能症将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好转甚至可以说会自愈，这是因为年轻时体内过度分泌的神经体液所致，随着年龄的增长，令人兴奋的神经激素如肾上腺素会慢慢衰退，但这种病即便是好了也会在极端的压力环境下复发，所以，叶云生还是听医嘱继续服药。

叶云生每天读着上海的各大报纸，不放过任何版面，任何角落，他搜索着有用的信息，日复一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他在文报上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寻弟，弟张耀扬，小名，小土豆，民国一年生，现年29岁，民国26年与弟在奉天大民屯走失，望弟或知情人看到此信息后请与兄张耀辉联系，全家为盼。地点，静安区汉斯路浦江旅馆301房间，张先生。

叶云生一阵欣喜。这就是他和组织联系的方式。

寻人启事是职业特工最常用的联系方式。

这种方式在和平时期很危险，因为和平时期的寻人启事为数不多，但是在战乱期间，人们流离失所，报纸上最多的就是寻人启事，数百份报纸，每天的寻人启事达万余，每张报纸最多的广告就是寻人启事，要是包括全市的街头巷尾的各种媒介，就更是不计其数，查起来相当困难，所以在战时寻人启事为特工广为利用。而特工间的战斗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这就像围棋中的急所，敌之要点就是我之要点，作为侦缉特工，他们深知这些浩海中多如牛毛的寻人启事中一定会有他们需要的线索，所以，每个特工情报部门，都会派专人对所有的寻人启事做大量的筛选和甄别，把其中有可疑的信息调出来，其中还有大量的密码专家对甄别出可疑的信息检查，看看是否有密码信息，带密码的寻人启事十分危险，很容易被职业特工破译，所以，寻人启事是唯一的公开联络方式，不能多用，只能用一两次，多在首次联系或唤醒潜伏特工时用。

这个启示就是一个带密码的启示，大民屯的大民为本次联系密码的呼号，这是叶云生最后和党组织联系确定的再次联系的呼号，这个名称来自孙大民同志。是为了记忆方便，这个呼号只要叶云生和上级组织知道，连孙大民本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居然变成了呼号，而大民屯是沈阳郊外一个著名的车站。呼号只是一个部分，叶云生和组织联络的方式十分缜密，这是一个连环密码联系方式，有了呼号还必须有校正密码，这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巧合。根据约定，寻人启事的第二组数据是下一个密码启示的日期和排版位置。第二组数据是26，意思是本报纸26日第二版第六个广告。

今天是29日，连环密码启示应该是大前天的报纸，把第二个启示放在过去时，是一种逆向思维，很难被破译者想到。叶云生找到了26日的报纸，在第二版看到了第六个广告。

开业志喜：卡德路30号民生丝竹乐器行将于四月30日9点整开业，开业7折酬宾，敬请光临。

叶云生喜出望外，心情十分激动，他终于看到了组织正在召唤自己。“民生”的“生”字和“民”字联合起来就是识别码，是叶云生和张大民中的最后一个字，联络地点就在卡德路30好民生丝竹行，时间是上午9点。而这天正好是星期天。

4

时间：30日9点。

地点：卡德路30号。

叶云生站在民生丝竹行玻璃门前——这是一个临街而又不甚繁华的店面，橱窗里挂着各种乐器，还摆放着几张唱片。

叶云生推门进去，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脸庞清秀很漂亮，一身深蓝色丝绒旗袍，时髦的中短发微微向脸庞卷起，这是《乱世佳人》中郝思嘉的发型，女人身材错落有致气质典雅。

叶云生一阵惊喜，女人的眼光一亮，她也看到了叶云生。

女人笑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今天刚刚开业，所有的乐器都打折。

叶云生整顿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认真说着暗语：老板，这里有百代唱片1936年出品的《春江花月夜》吗？

女人道：抱歉先生，我们没有，不过我有百代新出品的龚秋霞的《柳浪闻莺》，全部由丝弦配乐。

叶云生道：我更喜欢乐曲。

女人道：常言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先生不妨试一试。

叶云生道：好的。

女人道：先生到里边来挑选吧。

女人对旁边一个整理乐器的小姑娘道：阿娣，你照看一下外边。

阿娣答道：是。

女人把叶云生带进里屋关上门。

女人一关上门就握住叶云生的手道：叶云生同志！我们又见面了。女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她的手把叶云生的左手握得微痛。

叶云生也激动地说：霞光同志，想不到会是你，奉天一别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你还好吧。

李飒道：我很好，真想你啊，霞光这个代号暂时不用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丝竹行的老板，叫李桂香，新代号是李飒。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的身体还好吗？

叶云生道：我一切都好。

李飒的目光有些哀愁，她用纤细的手抚摸着叶云生的右臂道：组织从医院得到了不少消息，你受了重伤，还……，你付出的太大了。

叶云生笑笑道：我没什么，和那些已经牺牲的同志相比，我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们这些幸存者就是要替牺牲的同志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事业。对了，老周和孙大民他们现在这么样。

李飒道：老周同志现在在华北敌工部工作，孙大民同志和狂飙队的同志都已经安全转移到中苏边境和李军长回合，抗联的余部在李军长的带领下正在境外基地休整训练，他们正在伺机重回东北收复河山。我在那里见过孙大民同志，他和他的狂飙突击队队员都很关心你，向你表达问候。

叶云生道：好！我也希望在不远的一天，我们一起回东北，和同志们一起打回老家去。李飒同志，这次有什么任务，你就安排吧。

李飒道：暂时没有任务，你的任务就是在竹机关长期潜伏。

叶云生突然诡异地笑了一笑。

李飒也笑道：你笑什么？你又看出了什么。

叶云生道：一个常年在东北活动的顶级电讯密码专家，突然出现在局势险恶复杂的上海，这不是正常的，一个北方口音，名字李桂香也是典型的北方女人名字，这样的人开了一个极具江南色彩浓厚的丝竹店，引起怀疑的可能性很大，说明这个是一个临时成立的迫不得已的紧急联络点，难倒上海出现了什么变故？

李飒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叶云生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飒道：最近梅机关和76号疯狂扑杀抗日志士，组织遭到了巨大破坏，尤其是电台。

叶云生惊道：电台？

李飒道：是的，最近，梅机关从本土调来他们研制的最先进的无线电信号定位车，这种定位车定位范围十分准确，他们在局部区域停电的配合下，已经把我们组织在上海经营多年的电台全部端掉，我们电台站几乎在一周时间全部丧失，6组谍报员全部牺牲或被捕。现在上海的电台已经全部瘫痪。特别是我们的一位从延安调来的王牌谍报员老李同志也被捕了，还好，敌人暂时还不知道老李同志的身份。现在我们正在积极营救老李和被捕的同志，而营救老李同志的关键就是用电台模仿老李的指法混淆视听。

叶云生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李飒道：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恢复电台，电台是我们的眼睛、耳朵、嘴巴。上海的电台是连接新四军根据地和域外物质信息情报传递运输的重要纽带。

叶云生道：懂了。

李飒道：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电台。日本人对电台零件等重要物资控制的很严，我们有组装电台的能力，但是却没有重要的配件，一般的电子件我们都可以解决，但是重要的几种二极管和电子管以及配套的信号放大器很难搞到。而国民党一直对我们限制，就连我们根据地的总部电台也十分稀少。要想恢复上海的电台我们必须要搞到三个收发报机，我研究过日本的定位车，对发报时间的控制很重要，重要的长稿需要分成三个部分，分别在三个不同地方同时发报，这样就可以缩短时间躲过定位车的侦测。

叶云生道：零件我来搞。

李飒道：你搞？你刚到上海怎么搞？我们的5号兵站就是为了买零件差点出事，还白白损失了一条经营多年的地下运输线。

叶云生道：我从竹机关拿材料。

李飒道：不行，这太危险，日本的特务机关管理十分严格，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组织也不允许你冒险，另外你的身体也不允许你做这样紧张的工作。

叶云生道：放心吧，虽然竹机关管理森严，但是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肯定就有漏洞。

叶云生继续道：我有一个问题求教一下，当发报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换那些我们急需的零部件？

李飒愣了一下，但以她的聪明很快明白了叶云生的用意。

她说道：在损坏的情况下就得更换，特别是大功率的电子管放大器。收发报机相对与别的电器来说是非常娇贵的，怕摔怕碰，电路板很容易短路，尤其是怕电压不稳，电压电流不稳对电子管的伤害极大，一般修理发报机需要用替代排除法，电路没有问题而不点亮的时候就需要用新的原件插上去测试，如果正常就证明原来的原件坏了，怎么，你有什么好办法？

叶云生道：有一个办法。单位的一般电器材料都保持在我们庶务股的仓库，而收发报机的主要原件都保存在电讯股，由电讯股专人看管，这点日本人做的十分缜密，但是报废原件由于数量大，他们都会把它们交给庶务股，在庶务股登记造册，凭借庶务股的报表向上一级军需库领用新材料，庶务股负责整个单位的各种材料的领用库存和发放，基本上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报废多少就向上边领多少。

李飒笑道：我好像知道了这里边的门道儿。

叶云生也笑道：是啊，假如单位最近电压不稳，电讯器材频繁被烧坏，电讯股就会用库存材料，当库存材料用光时，他们就会把废的原件到庶务股登记，以便领取新的材料。当庶务股向上边把新的材料领过来，我们得到了我们需要的原件。

李飒道：可是，新的材料是要给电讯股的啊？

叶云生道：给他们报废的材料。

李飒道：如果给他们报废材料，那电讯股会检测电子管的材料是否损坏。

叶云生道：是这样，但是，我可以向他们说，上边领来的是次品，让他们重新申领，再把好的领来给他们的，这样庶务股手中就压了一批报废材料，而其中包括领到的好材料我们就可以用了。

李飒道：为了平帐，那些报废材料怎么办？

叶云生笑道：把报废材料退给上级部门，就说领来时就坏了。当初在沈阳的特调处，他们的电讯部门就是这样贪污精密值钱的材料然后拿出去卖钱的。

李飒道：这样的话如果上边的人认真很容易被查出。

叶云生道：只要默默的进行，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们的材料需要向日军上海陆军本部军需部材料库申领，从陆军本部分领发材料的单位很多，不仅有各个军种的军队，还有各种宪警特务机关和政府机要部门，这点数量是不会引起注意的，就算有人来查，也是电压不稳这个原因造出的，是自然原因。

李飒道：好，你要多加小心，竹机关不比特调处。

叶云生道：我会小心的。时间紧迫，我会尽快制定计划，我需要一个像孙大民同志那样身手的同志配合。

李飒道：好吧，你的智慧与众不同，我先看看你的计划，但绝不能贸然行动，上海身手好的同志很多，外边的阿娣就可以。

叶云生惊讶道：阿娣？就是门外那个小姑娘？

李飒道：你可别小看她，这小丫头厉害着呢，她不仅是上级派给我的助手和交通员，还是我的保镖，我来上海过封锁线时，这个小姑娘瞬间击毙四个汉奸和鬼子，并且是徒手。

叶云生走出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外边的阿娣：阿娣个头不高梳着两个小辫子，也就是个上海弄堂里玩耍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阿娣看到叶云生，向他微笑。

叶云生看到阿娣不禁心中一震，这个小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在她平凡的外表下蕴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这在职业特工的直觉中，可以明显感到一种看不见的杀气。

5

叶云生回到单位当晚正好他值班。他在办公室翻看着材料帐，他翻看了很久，并且认真地翻看，尤其电讯股的账本，叶云生陷入沉思，他感到奇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翻看材料帐，突然，叶云生心中一动。

叶云生看了看手表，时间慢慢接近午夜，他也越来越紧张。

时间过了晚10点，他悄悄来到地下配电室，用绝缘钳子把一组电闸的保险丝换成粗的，然后推上电闸，又把总电闸的正负极用导线连接，刺啦的一声响，整个大楼停电了。叶云生手电筒叼在嘴里照亮儿，快速地把刚才安上的粗保险丝换下，把兜里早已准备好的烧断的细保险丝，重新安上……借着黑暗中的反光，他快步走上去，眼看要回到庶务股办公室，突然他撞到了一个人，叶云生借着黑暗中的一丝丝光亮看清了，此人正是竹机关的电工武宫正雄。

叶云生故作镇定道：武宫君，怎么又停电了？

武宫正雄道：哦，叶中尉，我正要去检修。他妈的，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烧电炉子吃夜宵，搞短路了。

武宫正雄说着疑惑地看了一眼叶云生：你在这干什么？

武宫正雄的目光让叶云生很紧张，他忙说道：刚才在办公室发现停电了出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武宫正雄迟疑一下，向配电室走去，而叶云生紧张得要命，他开始浑身冒汗，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瘫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第二天一早，叶云生看到了预期的效果。

早晨一上班电讯股的特务来了，他拿着姜明德签字的原件申领单。

叶云生坐在办公桌问道：怎么领这么多？

特务道：昨天半夜短路，机房的十个收发报机烧了六个，我的库存只有五组原件，这次我们申领10组，备用5组，另外5组需要立刻按上，最近重庆和延安方面的电波十分频繁，我们必须时刻监听。

叶云生道：好的，我立刻去办，向总部申领重要电子元件需要课长签字，我签完字后立刻去领。

特务道：拜托了，叶中尉。

特务出去后，叶云生快速填写领料单，填完就到了课长办公室签字。

叶云生来到门口喊道：报告。

里边答道：进来！

叶云生走进课长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岩黑秀夫还有神谷阳一在，叶云生一见到神谷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紧张。

叶云生小心谨慎地递上领料单道：这是电讯股申请的领料单，请课长签字。

岩黑看了看单子，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精致的派克钢笔在单子上签了字。

叶云生接过单子朝岩黑轻轻鞠躬，又朝神谷也一点头道：课长我先走了。

叶云生刚要走，神谷突然道：叶中尉要领什么东西？还要课长签字？

叶云生堆笑道：神谷中尉，是电讯股领电器元件，因为里边有军部严控的重要的电子原件，所以需要课长签字。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神谷道：严控的原件？

叶云生心中一惊，但他马上回复镇定道：是的。

神谷道：能把单子给我看看吗？

叶云生一阵紧张，但他想到这是电讯股和庶务股的事，关你你刑侦股屁事，便道：好的，但请快点，电讯股等着要原件呢。

神谷拿过单子看着，道：这么多电子管。

叶云生心中一紧，他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电讯股的姜明德进来了，他一见到屋里的人便道：原来叶中尉和神谷中尉也在，课长，刚刚截获了一封重庆密电……

叶云生一听有密电便道：课长属下告退。

叶云生说着看了一眼神谷手中的单子，神谷明白这是要回单子的意思，有密电来叶云生及时回避是常规，于是他把单子还给叶云生。

叶云生走出课长办公室他的心噗噗跳着，这次幸亏姜明德的密电解围，否则自己会被神谷这个狡猾的家伙缠住。

一个小时后，叶云生领回了材料，他留下了三组材料其中的zv2.3、2.5的二极管还有最重要的电子管和放大器，然后把以前报废的材料填充进去。

他拨通了电讯股的电话让他们领材料。

电讯股领过材料后，叶云生在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电讯股的那个特务又来了。

特务道：叶中尉，你领会来的原料有几个是短路的，已经坏了。

叶云生惊道：是吗？怎么总部也会犯这种错误？产品质量这么不好。

特务道：现在电子元件的质量越来越差，听说我们最近领用的都不是本土生产了，因为战事扩张，本土的产量跟不上战事，所以这些武器和电子元件都是由当地的工厂代工的。

叶云生道：原来如此。

特务道：还请叶中尉再申领5组材料，除了己用的，还要留些库存，以备急需之用。

叶云生道：好的。

稍后，叶云生拿着单子准备再到岩黑秀夫那签字，这次叶云生留了个心眼儿，路过刑侦股时向里看了看，他再也不想在课长办公室见到这个家伙，还好，他看到神谷正在办公室里低头写着什么。叶云生快步上三楼直奔课长办公室。

叶云生道：报告。

门里：进来。

叶云生再次把单子递给岩黑秀夫。

岩黑看了看单子道：怎么又是电讯股，又要这么多？

叶云生道：刚才电讯股来说新领的原件有几个报废了，需要重新领用，他们说要多备用几组，说是要应付电压不稳烧毁电器元件。

岩黑点头道：嗯，这是个问题，最近电讯股的姜股长总是抱怨，说最近大楼经常短路，原因是值班人员使用大功率的电炉子取暖做夜宵，太不像话了。

叶云生心想，这些特务很多都不适应上海冬天的湿冷气候，经常用电炉子造成停电，要不是这些现象，叶云生也不会想到利用短路这个办法，当李飒说需要电子元件时的一霎那，叶云生的大脑就想到能不能利用这个漏洞。

叶云生道：是这样，不仅是电讯股，各个科室的电灯也坏了不少，地下刑讯室电刑的整流器也坏了，各科室电器也坏了不少。

岩黑骂道：太不像话了，我们是纪律部队，我绝不允许这样！叶中尉，你写一个规定贴到楼下，凡有再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私用的人一律严惩。

叶云生道：是，不过明天行吗？夏季马上要到了，总部要换夏季制服，领章和臂章肩章也要换新式的，今天我要给全体人员量尺，量完尺还要去被服厂。

岩黑道：好的，过几天写吧，机关刚成立，琐事很多，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叶云生道：不辛苦。

岩黑道：你顺便找一下电工武宫正雄，让他详细检查一下电路，有陈旧的线换一下，把隐患排除。

叶云生道：是！

6

这一天叶云生忙得脚打后脑勺，先是去不远的总部领材料，然后就是准备换装的事，这次领的材料全是好的，叶云生不能再做手脚，忙完所有的事他坐在办公室静想一下，伏在桌子上开始写岩黑交代的条例。写到中途他停下笔，这张通知如果贴出去自己再想用相同的办法搞电台就难了，现在的原件足够拼装三部电台，自己已经完成了组织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过，这电台价值千金，尤其是现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要是能为组织多搞一些原件就更好了。

左思右想，叶云生决定在贴出通知前，再做一次，哪怕再搞到一组原件也好，突然，他想到岩黑秀夫让自己通知电工武宫正雄检查电路，如果不及时通知他，再把电线短路的话，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这就两难了，不过还好，检查全楼和院子的电路会花很长时间，在快下班时再通知他，至少今夜就不会修的，不过最好要缠住这个武宫正雄。

这个武宫正雄的房间在一楼最靠近东侧的房间，离配电室最近，这个鬼子平时没有什么事，是全楼最清闲的人员之一，这人也是个酒鬼，没事的时候就关在屋里喝酒。

快下班的时候，叶云生敲开了武宫正雄的房门。武宫正雄开门一看道：是叶中尉，你找我？叶云生走进门时，闻到一股酒气，武宫正雄正在喝酒。

叶云生笑道：还是武宫君清闲啊。

武宫正雄笑道：是啊，没什么事，就喝一杯，怎么叶中尉有事吗？

叶云生道：是这样，最近有人使用大功率电炉子，经常造成短路，课长让我找你重新检查一下电路，把有隐患的线换一下。

武宫正雄道：好的。我喝完就去。

叶云生道：不忙，现在已经下班了，明天再去。

武宫正雄举起酒瓶子道：叶中尉，听说你在满洲立过不少功，还是课长的救命恩人，来，喝一杯，讲讲你的故事。

叶云生笑道：我身体不行，不能喝酒，我办公室有瓶好酒，我给你拿去。

武宫正雄一听说有好酒连忙说好。

叶云生出去取酒，等回来时武宫正雄已经快把一瓶酒喝完，武宫正雄挥舞着酒瓶踉跄地在地上转着唱着歌，一见叶云生手中的酒，他一把抢过来道：叶桑，好酒，来一起喝。

叶云生没有兴趣喝酒，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武宫正雄灌醉让他回家，他是机关大楼里唯一的电工，叶云生看到武宫正雄的桌子上摆着不少照片，叶云生走过瞥了一眼，突然，叶云生感到身上一阵不舒服，开始冒出冷汗——这些照片惨不忍睹，全是屠杀残害中国人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武宫正雄正举着两颗人头在狂笑。

叶云生道：你去过南京？

武宫正雄醉醺醺地笑道：是啊，十六师团岛本联队。

叶云生惊道：原来武宫君还在京都师团服过役，真不简单啊。

叶云生知道，这臭名昭著的京都师团就是屠杀南京30万同胞的刽子手，而照片上的武宫正雄就是正在进行杀人比赛的刽子手。

叶云生的恐惧和不安慢慢消失，取代他情绪的是愤怒。他的左手不自觉地伸进裤兜。慢慢地，叶云生又冷静下来。

叶云生说道：武宫君还是早点回家吧。我一会也回去了。

武宫正雄说道：好——好，改日一起喝。

叶云生走出武宫正雄的房间消失在走廊里……

夜幕降临，竹机关的大楼十分宁静，而这宁静又隐藏着恐惧。

叶云生看看手表，10点50分，他开始行动。他来到配电室的门外，看了看四周，越靠近目标，他就越紧张。走进配电室，阴暗潮湿的配电室里传来丝丝的电机声，仿佛似深夜鬼魂在磨牙，他来到一组闸刀面前，左手慢慢伸进口袋，又慢慢地从里边拿出一把绝缘螺丝刀，他刚要伸手。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就像来自18层地狱：

叶中尉！

叶云生差一点被吓倒，他手中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螺丝刀滚动到一个人的脚下，这人十分粗壮，头大如斗，脸上肌肉横生，犹如阎罗殿里凶煞的恶鬼。

这人开口说话道：叶中尉，你深更半夜到配电室来干什么？

叶云生哆哆嗦嗦地说：武宫君，原来是你啊，你吓了我一跳。

武宫正雄醉醺醺满身酒气地看着叶云生，叶云生看得出来，这家伙看自己狐疑的眼神仿佛在盯一个猎物。

叶云生被惊吓到了极点出了一身冷汗后，反倒平静下来。

叶云生笑道：是这样，岩黑课长本来让我通知你今天就检修电路，我看到你酒喝的正酣就没有让你去，明天再修。可是整个大楼要检查很久，我怕时间来不及，所以没事就先来检查一下。

武宫正雄想了想，晃了晃脑袋，可能是喝的太多，他很费劲才听明白叶云生的话。

武宫正雄道：原来是这样，叶中尉，不必这么费事，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保证明天会把全部的大楼电路检修完毕。

武宫正雄说完捡起地上的螺丝刀递给叶云生。

叶云生道：好吧，我们一起回去吧。

叶云生扶着一身酒气晃悠悠的武宫正雄回到房间，然后回到办公室。

他一直躲在窗口向楼下望着，直到武宫正雄晃晃荡荡从楼里出来。

叶云生瘫坐在椅子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自己不正常的举动一定会引起武宫正雄的怀疑，如果第二天这家伙酒醒了他一定会意识到。虽然武宫正雄是一个普通电工，但是，这里是竹机关，是日本最厉害的特务机关之一，竹机关的每个人都不简单，这家伙从部队来到这里一定有过人之处，可以推测，不，是断定，一旦这家伙清醒了，自己就暴露无遗。

叶云生想到此处，他没有办法，无法再顾组织原则了，今晚一定要找到组织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寻求组织的帮助。

叶云生穿好衣服，走出竹机关的大门，在大门前，叶云生还和站岗的宪兵打了个招呼，时间是11点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