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事态竟然变化得如此之快！

陈广王再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已然是一幅已经被家长狠狠修理了一番的熊孩子一般焉头巴脑地，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轻了几分。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竟然还带回来了先祖的告示，宣布要为自己对东大陆客人的无礼行为公开致歉，并为他们举办一场规模空前的晚宴。同时，对于最近一段日子在若岛实行的科技改革成果，陈广王也会在晚宴上进行公布和启动……总之就是走个仪式。

摘星子更是被这有趣的反转惊得五体投地：夜鹰走后的十五分钟，他一脸紧张兮兮地把海燕和弱水真人都叫到自己房间，暗中运起法力，生怕到时候有一个加强团的士兵破门而入，将自己一行人都推到午门问斩去。照夜鹰对陈广干的这些事儿来看，起码也得是凌迟处死这种等级的……可万万没想到，千等万等，竟然等来了这份诚意十足的请帖。他只觉一阵大脑缺氧、天旋地转，盯着这请帖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不认识似的，看了又看。

“不会是鸿门宴吧……”摘星子的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俨然是在设想这最可怕的可能，“等会儿我们四个吃的正高兴，陈广王把杯子一摔，‘哐啷——’从幕帘后边儿蹦出来四百个刀斧手，个个都武装到后槽牙上……”

“是你疑心太重啦，他要是真的想弄死你们，一准儿想不到这么复杂的方法，肯定直接派人冲进来了。”夜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愣是把摘星子给吓了一跳——他想事情正想入神呢。以往可都是摘星子用空间仙术传送到对方身后吓别人，可不想今日他自己也中了这么一招，被夜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几乎要蹦起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现在的夜鹰秘密实在太多，他解释点儿什么都嫌麻烦，“我可以在任何阴影里进行瞬间移动，包括点不仅限于人类的影子。顺便说一下，这种能力的来源是一种跨越光年的心灵感应，借助量子之间的纠缠效应，世界上所有阴影都能成为我的落脚点。”

“哦……那啥，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摘星子索性也不追究夜鹰的本事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就把他看成机器猫一类的存在，知道他很神奇就行。至于其他的细节……越是深挖下去，他反倒会越觉得可怕，到还不如两手一摊、顺水推舟地走下去算了。反正夜鹰现在也已经控制了局势，若岛的人不会把他们在岛上就地正法，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等他们回到有妖气山门之后，还可以和长老们从长计议。

带着破罐子破摔般的觉悟，掌门大人干脆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弱水真人的小手就走——虽然陈广说要办个什么“晚宴”，但看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暮色苍凉，夕阳落山，彩霞的一丝丝余韵仅够点亮西边的一点天际。考虑到这到命令来的如此令人意外，皇宫的厨子们显然还没有做好呈上国宴的准备，光是烧着一大桌子饭也要不少时间。摘星子掐指一算，等所有菜都烧完了呈上来，至少也得是晚上八点钟。

不先去趁早占个座位，过会儿人满为患，你还吃什么？

……

掌门走后，海燕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了。自从她踏上这座久别重逢的岛屿后，就时时刻刻幻想着有人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窜出来，把匕首捅进她的心脏里。不管她愿不愿意，其身份都是“旧王遗孤”，也是若岛之王唯一合法的继承者。要是让陈广知道了她的存在，十有八九是容不下她的。

留下一个旧王的遗孤，就是留下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你看看改朝换代的时候，旧皇帝一家子能活下来几个……

“海燕。”夜鹰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过脑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现在摘星子不在，你听我说。”

海燕刚刚放下的心有一下子纠了起来，原因无他，实在是夜鹰现在的行事风格正邪难辨，和原来的他已然有了巨大的差距。虽然海燕已经在云梭号上得知了夜鹰进来发生的一些变化，却始终没有料到他的底线后退到了这般程度：就在刚刚，两个小时前，夜鹰竟然当真将四座分岛上的氢弹齐齐大开，进入了待发射的状态。就连海燕这等对现代武器没什么概念的人都知道，这些炮弹打出去，若岛便会在顷刻之间光芒大作，化作茫茫大海中的一缕尘埃。这里不仅有可恨的篡位者陈广一家，还有许许多多对此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有责任的平民。可看夜鹰当时的架势，若是陈广不肯退一步，他是不惜真的做到底的！

这样视人命若草芥的态度，让习惯了夜鹰的海燕有些无所适从。她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合适的开场白，只好呢喃着“嗯”了一声。

“你在怀疑我。”夜鹰毫无压力地将海燕的心声再一次说穿了，“你的怀疑是合理的，也是正常的，请放心，即便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我也依旧不会介意。”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不久之后，你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死去。这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我希望到了那时，当冰刃割开你喉咙的时候，你依旧能相信我。”夜鹰面无表情地诉说着可怕的内容，“当然，我不会让你真的死去。你将会在三个小时零六分五十八秒后复活，重新获得生命。我现在把一切都和你坦白，只是希望能减少他们杀掉你时你自身的惊惧不安，当你知道这不过是我安排好的戏剧后，说不定就能坦然地面对这暂时的死亡了吧。”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我没有考虑你的意愿。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会发生的。”夜鹰的眼神和他的心一样冰冷，这种态度让海燕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当你被复活后，也不能立刻在娑婆世界活动。你得暂时先在某个隐秘的环境里带一段时间，等到我完成某件‘特定’的事之后，你才能从里面出来，以‘海燕’的身份活下去。到时候我的计划里就不需要你参与了，你想做什么，想怎么活都行。”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终于，这个女孩再也无法忍受胸中那股半是愤慨、半是悲哀的情绪。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海蓝色的眸子里少见地蒙上一层水汽，娇嫩的脸庞也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而变得绯红。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终于在夜鹰面前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假面，只留下一个不加修饰的女孩，对着伤了她心的男孩歇斯底里地大声质问着，“算上瓦头村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生活已经有七年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来看的？一种道具？还是一个比较好用的木偶？”

“你凭什么安排好我接下来的人生？”

“我安排好的人很多，并不只有你一个。严格上来说，是我要杀的人很多，所以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夜鹰并未被海燕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吓到，只管自己往下说，“至于我究竟把你当做什么……你觉得这个问题本身有意义吗？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呢？爱人？”

这三个问题把海燕弄得瞠目结舌，她半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夜鹰的脸孔，好像是不相信他竟然能说出这种伤人至极的话来。她知道夜鹰有了看破人心的超能力，只有跟他站在一起，甭管自己演技多好，心里对也夜鹰那点儿春心荡漾都是瞒不过去的……可她没有料到，黑化之后的夜鹰竟然会用这种不屑的口气将少女心里隐忍已久的爱意说穿。这三个问句仿佛是将海燕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最后一点纯情硬生生拽出来，扔进烂泥堆里，再狠狠地跺上两脚一般。夜鹰像是在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海燕：我已经是天神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恋爱。

除了做我的道具之外，你没有资格，和我再产生那么一点点联系。

夜鹰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依旧冷着脸，天塌下来他的神情也不会有半点变化似的。不管他之前对海燕到底有没有心存好感，反正现在，原本挺有希望的一组CP是要无限期延后了……海燕发现自己再也不能面对夜鹰这种神色，她极有尊严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没有在这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男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柔弱无力。相反，这个女孩站起来，红着眼睛，用颤巍巍的哭腔说道，“是我想多了，既然如此……夜鹰，以后我们便不必再多说什么，山门内部的侍者位置我也就不给你换了，反正……你也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到有妖气去吧。”

“暂时不打算。”夜鹰好心地提醒道，“忘了吗？你复活后得‘暂时’呆在某个秘境之中，等我办完自己的事之后，你想回哪里都没问题。”

“哼哼，那就多谢你了。”说完这些，海燕便扭头离开了这间噩梦一般的房间。海蓝色的长发甩在夜鹰的手背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夜鹰面无表情地眼看着海燕匆匆离开，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而海燕呢……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出于不想让夜鹰笑话她的要强心理，海燕故意偏过身子，强行压制住肩膀的颤抖，像小跑一样逃走了。

房间里一时一派寂静，夜鹰的神色却始终没有半分变化。他像个雕塑一样坐着，坐着，一直坐到夜幕深沉，天空之中布满了点点繁星。香草在一旁看的真切，此时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飘到夜鹰身边，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劝道，“既然你和这个小姑娘还有真感情，又何必用这种话把她逼走呢？一路上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你却做出这种事情来……”

“香草，我是要毁灭世界的人。”夜鹰说这句话的样子非常搞笑，半是严肃、半是中二，“我不能让海燕跟着我一切屠杀人类，但也不能让人类因为我的关系而憎恨她。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她撇清所有关系，至少在我控制人类的总人口之前，我不能让她受到冲着我而来的伤害。”

“等我有一天成为邪恶的代名词后，人类会憎恨我，但他们对我无可奈何，便会去伤害那些与我有联系的人。我不能，也不会让海燕成为这其中之一。”夜鹰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