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岛之王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一把推开挡着他路的士兵,气哼哼地从这间冰魄宫里头落荒而逃,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位国王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出门的时候脑袋仰得老高,都可以直接用眼睛来接雨水了。他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摘星子一行人的吧不屑和痛恨,然而因为其演技实在是有些尴尬,夜鹰除了好笑和滑稽之外也没产生什么感觉。
两位国王之手见老大跑路了,也很识相地紧跟上去,堆着一脸尴尬至极的笑容。尤其是当他们路过夜鹰时,那脸上的肌肉几乎都要抽成一团,本来都是挺有气度的大叔,愣是被夜鹰整的跟喜剧演员似的……
一时间,议事大厅里安静的针落可闻。由于陈广很明智地没有下达“活捉他们”这种可能导致若岛直接灭国的命令,士兵们也不能动手,只得和摘星子他们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场面颇为滑稽。在经历过这么一出后,就算是摘星子心志再怎么坚韧也被吓得够呛。对他这种老派修仙者来说,若岛的领导者身份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类似自然规律的东西。因此夜鹰方才那一段简直就是比逆天而行还逆天而行,不知道有多少次,摘星子都在暗中蓄力,运起内功——因为他觉得正面打一波已是不可避免了。别说是陈广这种粗汉,就是换了自己来当若岛之王,也没有任何理由容忍夜鹰三番五次明显是故意的挑衅!若岛人在海上又是出了名的厉害,要是自己不早做好准备,开打之后海燕和水仙指不定被他们打成几段呢!
出人意料的是,直到现在,场面竟然依旧没有失控——毕竟谁愿意冒着被核弹头犁地的风险来得罪一个立场、动机和力量体系都完全不明了的外人呢?
“等这趟回去,我估计有妖气就要在修仙界里面一炮而红了。这个门派传了三千年,虽然研究方向不怎么循规蹈矩,但总的来说还算是踩着高压线,从不越界的。没想到今日居然要火在我手里……”摘星子苦笑着摇摇头,本想再和夜鹰说上两句玩笑话减轻压力,回首望去,登时青瞳一缩,再一次被吓得冷汗直流——刚才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夜鹰,却是已经像云雾一般消失了。
弱水真人显然也是刚刚发现这一点,凭她修炼了四百年的玲珑心诀,竟是都没能感应到夜鹰是何时离开的,“那家伙……去了一趟衍息宗回来,怎么就变得这般厉害了?”
摘星子有些辛酸地苦笑两声,本想着再问问门口的士兵可曾看见夜鹰是怎么离去的,但当他在一转身,目睹了他们脸上那种大白天活见鬼的表情之后,还是讲这句疑问咽回肚子里了。现在看来,夜鹰一准儿是早就规划好了这一切,自打他决定随性一起来时,所有的局势都已经牢牢地握在他的掌中。就连摘星子这等雄霸一方的人物,在夜鹰的计划之中竟然都没能占多少地方,充其量就是个捆绑道具而已。
“这小子忍了十八年,终于忍来自己的时代啦……”摘星子望着远处墙上少女的鲜艳壁画,喃喃低语道。
寒风刮过,宛若剔骨之刃,直刺入人的骨髓之中。若不是长期生活在岛上的人,根本就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不管从哪种角度来看,这儿本地的海风对人都十分不友好。人家的海风吹在脸上舒爽通透,这儿的海风吹在脸上往往还得自带着几斤冰雹,或者尖利的冰渣子,直接都能把人的脸给划开的那种。就算是连被弄花了问题也不大,在若岛的超低温环境之下,迸射出来的血液很快就会冻起来,伤口亦然。因此,若岛这座修仙者圣岛还有另外一个受人推崇的别名——寂风岛。每当入夜时,寒风呼啸,万籁俱寂,整座岛上无人出行。
然而,正是在这暮日西坠、黄昏将至的时候,有一个健硕的人影却大步流星地行走在一座荒寂的冰山之上。这座凸起的冰山位于北岛,也就是停机坪靠里一些的位置,因此地势颇高、冰层坚硬,并不适合安放建筑。从它被海水凝练出来开始,一直到今时今日,山谷里都是一派宁静。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荒芜之山”,罕有人烟,也没有人会有兴趣来这儿玩什么开矿探测的秘密——不要忘了北岛上生活的都是一群三等公民,他们可没这等闲情逸致。
因此,如果说有什么秘密要掩藏的话,这里绝对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陈广没有带任何卫兵,而是一个人前来。他粗重的呼吸声好像一头正在奔走的巨鹿,而他那宽阔雄厚的身影则是透过四面八方的冰柱,倒映出形形色色的滑稽影像来。乍看过去,这些由冰做成的石头和树林之中,到处都是国王陛下恼怒、憋屈而又无可奈何的脸。陈广努力让自己按着路前行,而不是将注意力过多放在这些滑稽的影像上。因为一看到他们,他总会想起今天中午那一场堪称是闹剧的讯问——不但若岛的威风一败涂地,自己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约莫只有二十岁的男孩羞辱一番。但因为他手中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握有足以送葬若岛的能力,陈广王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悻悻离去。
看他的样子,这位小肚鸡肠的帝王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的脸上写满了复仇的渴望,正如当日他对海氏霸拘已久的王位如此渴望一模一样。
翻过冰山丘,穿过冰树林,纵然是强悍无比的陈广都有些脚跟发软了。若岛人的血统正在不可抑制地退化,他们再也没办法像自己的先祖那样对超低温有着足够的抗性,而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人类的习性——远离低温,喜爱火焰。“呼,哈……”玄冰制成的森林让陈广有些难受,好在,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了,这位帝王终于露出了一个大仇得报的爽快笑容。
一个冰山洞出现在眼前。
陈广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颇为庄重地整理一番衣装,又变出一堆冰水,也顾不上寒冷,便朝着自己的脑门浇下去。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陈广半闭着眼,感受水滴在自己额头上滑过的感觉,这是每一个进门人都必须要的过程,这是一种尊重,对某样古老事物的尊重。
帝王小心翼翼地走进洞穴,却见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早已经在洞中端坐着,好像是在等待着谁。
“先祖……”他诚惶诚恐地开口道。
眼前的男人有着满头苍白的头发,那是被岁月腐蚀过、雕琢过的痕迹。虽然他体内的初代海神之力依旧能让其容颜不老,但像头发这种新陈代谢极快的物质,却也无法永久地保持原本的颜色。先祖的容貌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但那一头拖到地上的长发,越来越暗淡的橙色瞳孔,都已经表明了他在悠久寿命中所经历的荣光与折磨。此时此刻,这位若岛的开创人正静静地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坐在这冰寒刺骨的山洞之中。他像是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一见到他,原本性情易怒的陈广竟然变得如同孩子一般。
毕竟,先祖是为了若岛的发展,才会暗中将王位许诺给他的。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的,对东大陆来的人不可无理。”先祖的眼眸缓缓地睁开,所言寥寥,却已经让陈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夜鹰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敬他几分,他就还你几分。你若是和他对着干,或者暗地里给他下绊子,他能几百倍地报复回来。”
“先祖,您的意思是……”
“阿广,你要搞清楚我选择你的原因是什么。”先祖似乎叹了口气,将双腿伸直,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你一个武夫,原本是若岛的将军,顶了天都和王族够不上关系!要是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你腹无良谋、锱铢必较、性情暴躁而又骁勇好斗。这样一个人,放在将军的位置上刚刚好,再往上做就是不自量力了。我说的话,你要往心里去。”
要是平日里谁敢这么跟陈广说话,他的脑袋一定早就挂在城门上示众了。可现在是先祖这么说,堂堂的陈广王也就只有低头称是的份儿。
“我选你是因为……三千年了,你是第一个不将‘科技’视作猛虎的若岛人。你提出要和龙国的二皇子合作,并让他们授予若岛建造核弹的技术,在你称王之后,更是引进了一系列别国的先进科技产品。三千年来,你是独一个。”先祖的几句话,又让陈广有些得意起来,“科技本就是发展的动力……更不要说你近日里谋划好的‘探险太空’计划,获得了龙国二皇子的全力赞助和支持。虽然他本就是我们的技术顾问,但这次嘛……似乎也掺杂了一些个人情感在里面,能帮到我们,尤其是能帮到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广,珍惜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不要让他们化作泡影!若岛人的海神之力血脉正在不可避免地衰退,终有一日,我们的血会变得和凡人一模一样,岛上最后一个二等公民也会死去,留下的,将是清一色的凡人。到了那个时候,强大的科技就是我们再次统治这个世界的底气!”先祖眯起眼睛,有条不紊地说道,“东大陆的夜鹰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你应当用礼仪招待他、感化他,和他结交,而非是用一些愚蠢的方式激怒他。不然,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所有,都可能会在他的一怒之下,化作飞灰。”
……
陈广走后,山洞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先祖也将伸直的双腿再次盘起来,双手拇指相扣,准备进入他先前的“入定”模式。他已经这样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事实证明,就算是被人们敬仰若神明的先祖,也不该长期霸占着统治者的位子。他总得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急流勇退,将修仙界这个偌大的王朝交给自己的子孙们去打理。是的,为了若岛,为了这份海岚打下的、最后的遗产,先祖什么都可以做。
一块巨大冰石的阴影中,忽然闪现出来一个少年的人影。
先祖并没有太惊讶,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出,只是默默地睁开眼睛,凝视着来人的样貌和神色,等待他表明自己的来意。而少年也没有让先祖久等,不过是上下打量他一番,便开口了。
“好久不见啦,杨易……”夜鹰看着面前这位久别重逢的故友,微微笑道,“我们来谈笔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