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搬桌子时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刺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说腊月二十四扫房子,我楼上这家是不是太懒了点?
昨晚回到家里,父亲并不在,舅舅放下车钥匙就走了,母亲则是回自己的卧室休息。我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就像回到了独自一人的宿舍,早早睡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我还记得小时候祖母从小年那天起,天天有说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除了二十四是打扫卫生,其他全部是吃。我就纳闷了,中国人过节怎么都和吃有关系?是多贫穷的历史才会让我们的口腹之欲如此的鼎盛?
我匆匆收拾,向祖父那里赶去。也不知道是多年来父亲的训练还是融入基因里的孝心,我休息的日子,都是陪伴老人。也难怪同一个小区里的孩子,很多人都不认识我,我几乎不在院子里出现。即使有,也只是闪现。
但是进了祖父的门,却发现依旧只有祖父一人,奶奶呢?祖父这才告诉我,每逢一些大的节日,奶奶的子女就把她接走了。当然奶奶的子女也邀请祖父一起去,但是,就像奶奶会离开一样,祖父是不会离开的。
祖父对我的到来还是一如往常的欣喜,明明我都是大学生了,这要是放在古代,怎么着也算个秀才了吧,祖父还是从各个盖子下面给我找吃的,有水果、有点心。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苹果的时候,心里有一些感伤,因为那苹果明显放了一些日子,虽然肯定是洗干净了,但是果皮已经皱巴巴的,任谁看到,胃口也会减半。
“爷爷,平时您的饭谁给您做呢?”我仔细盘算了一下家里这些人,却发现没有一个退休的。距离最近的大伯和大娘,也还有近十年光景。
“冰箱里有饺子,你妈给我捏好了送过来,平时自己煮一下就能吃。你吃早饭没有,我现在就给你煮几个吧?茴香馅儿的,好吃!”
我不禁想到父亲以前给我讲的故事。小时候家里穷,祖母经常是饿着肚子,想尽办法填饱父亲他们四个的嘴。但是家里就那点粮食,还得先照顾祖父,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父亲说他小时候就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才能吃饺子。
那时的饺子还不是现在吃的这种,薄皮大馅儿,恨不得一个饺子塞进去二两肉。以前的饺子包的很小,一斤白面,大概只配一两猪肉,而且不论肥瘦都得用上。哪里像现在挑剔的我们,肥肉统统不要。而且连猪皮都舍不得扔,要用开水烫过,把残留的猪毛,一根根挑净。据说这东西不消化,一不留神还会扎破肠子。这话我一直记得,等到学到这门课程的时候,一定要找老师问个究竟。
肉就这么点,剩下的就靠菜充数了。老家的地里,别的不多,萝卜可是多得很。祖母把萝卜用抿面器抿成丝,放到开水里汆熟,在捞出来裹在纱布里拧干,这样就可以和肉馅儿和在一起。长大后我听人说,这样是为了把肉的油水裹住,流了就浪费了。
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出来的饺子是否好吃,因为我没吃过。但是偶尔听父亲说起,他却说“恶心”。
我把祖父拉到沙发上坐下,面对我这个隔辈儿亲的孙子,我总是能挑选一个合适的话题,让老人家一吐为快。“爷爷,都说今天二十七是宰公鸡,有啥典故没有?”
祖父毕竟一辈子都在读书,自然厌倦了平时儿女们只懂得问“吃饱点”、“多穿点”这样的话,而以前在单位同僚之间的探讨,也在他退休之后迅速结束。对我这个孙子,他自然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典故我说不上来,就给你说点我知道的吧。”
“这个腊月,指的是什么,是祭祀。为什么一到年底吃吃喝喝特别多呢?可不是说穷的吃不起,到了年底赶紧胡吃海喝,犒劳自己,不是这样的。《风俗通义》谓,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所以这个吃,不是给自己吃,是给先人供奉。只不过神明毕竟是个虚无的东西,最后摆上供桌的东西,谁吃了?还是人吃了。”
“后来呢,随着一代一代,历史的延续,文化的发展,人们祭祀的形式越来越多,花样也越来越复杂。而且最开始只有有钱人家才能有钱祭祀,后来寻常百姓也有点钱,也可以搞搞,都是为了个好兆头。老百姓哪懂什么科学,没有,以前没那说法。要不哪来的君权神授,天子之类的说法。都是迷信。”
“至于这个二十七,为什么杀鸡,我并不清楚。反正家禽家畜,都是最常见的祭祀用的。为什么叫家禽家畜,以前都是野兽,都是人们为了果腹圈养的。我年轻的时候,我和你奶奶,你亲奶奶,二十七的时候,村里面就是赶集,家家户户都要杀鸡。有的人家里养的多,还要拿出去卖。这个鸡,还不是随便什么鸡都行。一般说的是公鸡,为什么呢?公鸡好斗,肉比较香。母鸡就是趴在窝里下蛋,那肉都是给坐月子的女人熬汤喝的。”
“而且了,这个鸡,还不能吃净。二十七杀了,放到三十晚上吃,留一口叫年年有余。至于为什么杀鸡,不杀鸭和鹅,一来估计是北方水少,鸡比较多;而来也是因为鸡的谐音是吉,咱中国人过节就图个吉利,杀鸡就是大吉大利。”
我其实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到祖父兴致勃勃的讲着,时不时还拿手擦一下嘴角溢出的唾沫,便不忍心打断。
祖父突然轻轻拉住我的胳膊,“这次回来见着你爸没?没吵架吧?”
我不知道是谁向祖父吹风,但是也奇怪,每次祖父叹气吵架,似乎都只有我和父亲吵,难道他不知道我和母亲也吵?“没,昨晚回来的,人还没见着。”
“我可提醒你啊,你爸现在当了大老板,这个架子,难免比以前还要大点。你这当儿子的凡事都得忍耐点,人家挣钱不也是给你挣呢,我又不花他的,他那钱,死了能带走?你得懂事!”
如果这话是母亲说的,我势必又得和她理论一番。但是这话出自祖父之口,我却不忍了,毕竟,正常来看,他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位。论及生死,我们其他人都只能沉默。即使我进入医科大后,对生死有了新的认知,也不适合在新年来临之际,同老人讲起,那太丧气。
“咚、咚、咚”响亮的敲门声从外面传进了书房,我赶紧快走两步过去开门,打开一看,竟然是小高。“唉!杨正你回来了,老爷子呢?这是你爸给老爷子买的东西,你看放哪?”
“谁啊?”祖父在我身后不紧不慢的走出来。
“大爷!杨总让我给您送点年货,他有事来不了,就先给您放下了。”小高气喘吁吁的放下爱手里的箱子,然后在袖子上蹭了一下额头的汗。“对了,大爷,杨总让我过来告您一声,今年初一的饭他已经订好了,在阳光大酒店。杨正,记得提醒你爷爷。大爷,祝您新年好,身体健康,初一中午我过来接您啊!”小高也不等祖父对他表示感谢,就一咕噜跑没影了。
祖父看着我静静的把门关上,“你看看,我这些孩子,还不是属你爸孝顺,他们三个人加起来给我买的东西,还抵不上你爸一个人买的。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说你对啊,还是说你爸对啊?”
我就纳闷了,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呢?父亲孝顺,这我也认可啊,我不认可的倒不是他对上的态度,而是待下的方式罢了。我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又响了,我赶紧快步过去接起:“喂,您好!”
“哟!杨正你回来了?在你爷爷那呢?”听筒里传来了大伯的声音。
“啊,在呢。大伯,我大哥回来没?”我突然想问大哥很多事,而这些事,我相信二哥是无力作答的。
“没有!人家不回来啊!那啥,我本来还说叫你爷爷吃饭,既然你在,那就你带你爷爷去吃点吧。好了,挂了啊!”
祖父看我没说两句就放下了听筒,也是纳闷。“谁呀?”
“我大伯,没事,让我陪爷爷您吃饭。”我随后答道,然后把铺在电话机上的丝巾搭整齐。
“你这个大伯啊,没法说。”爷爷转过身,就要回书房,突然站定回头问我,“你是不是问你大哥了?”
“嗯,问了,大伯说,大哥过年不回来。”
“以后尽量不要在你大伯跟前提你大哥,省得他心烦,又睡不着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