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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骄奢跋扈

2018-03-12发布 4156字

听得那样的回答,阿鹜大护法微微苦笑起来:“记住:我们不是神,可我们也不是人,我们只是怪物……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所有的物欲膨胀到极限后也终将消失,可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如果除了仇恨内心什么也没有、你又将何以为继啊!”

颜开一怔,然后立刻微微冷笑起来。

何以为继?

难道那些反复背叛他的凡人,就是支撑着将来无尽岁月的支柱?

既便善良如单晴瑶、也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毫不迟疑地将箭射向恩人——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原谅,直至心灰意冷!

难道师傅要自己学他、为这种凡俗羁绊而陷入危境么?

知道自己一生也无法在术法或者武学上、超越几近天人的师傅,所以他只有抓住师傅心里的弱点:毕落,单晴瑶,他自己……所有师傅在意的、相信的、关注着的——他要一根一根地、将这个“神”内心的支柱完全敲碎!

在轰然倒塌的刹那,他才能寻到机会吧?

然而此刻、师傅却想将那个致命弱点也传给他?冷笑。

“颜开,虽然我教并不提倡、我们自身也未必能做到——但你要记住:对某些‘真’或‘善’应该心存敬畏。”

临走前,俯身静静凝视单晴瑶沉睡的脸,阿鹜护法抬起头来看着弟子,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一点本心,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否则,便是入了魔道。”

“你知道未来有多长?看不到尽头……你将何以为继啊。”

师傅走的时候,外面已经透出了微亮的曙光。

颜开推开窗,默默的看着那一袭白衣穿过开满火红曼珠沙华的圣湖畔,沿着碧水离去。

昏目老人的陇首山顶的风带来木叶清冷的气息,推开窗的刹那、湿润的云雾翻涌而入,模糊了师傅的背影。

他知道、师傅是要去月神庙做最后的祈祷和告别,然后离开苗疆去往皇都。

白衣少年无言地握紧了手心的那颗月魄,微微蹙起了眉头——说什么治伤,说什么龙血之毒,都不过是借口。

师傅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如此威逼利诱他前往皇都的真实意图罢

?然而,如他所料、师傅还是去了——那一去,恐怕不会再回来。因为那个人也会去皇都……普天之下,他若要死、也只配死在那个人的手下吧?

颜开想起了那些被苗疆百姓视为神明的白象——那些洁白强悍的庞然大物一生骄傲、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在死亡到来之前,它们唯一做的事情,便是离开所有人、找一个秘密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那是一种维持到最后一刻的生命尊严。

云气和晨雾涌上他的脸,微凉而湿润。

颜开回头看了看昏迷中的女子,抬手按上了脑后三处深入见骨的伤,眉头皱得更加紧——这种多年金针封脑落下的病,连师傅都没能治好,加上如今这一折腾、脑中旧伤复发,只怕内部已经积了血块吧?

唯一的方法就是破颅疏通淤血——但这样又该冒多大的风险?

然而,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女子无论如何还是必须活着。那只有冒险破颅了——白衣少年的手指慢慢握紧了宝石,冷定漠然地想着。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你将何以为继啊。”

那样悲悯担忧的语气、仿佛一种不祥的咒语在他心中回响。

黎明前夕,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惊起扑簌簌一群飞鸟。

马车上一行人纷纷惊呼怒骂、却留不住那个夺路而去的白衣神童——虽然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连夜带出月宫、可一旦点穴解除,小达摩就再也不顾孙奇原的阻拦,立刻夺马回奔月宫!

终于再次见到了单晴瑶……难道又要相见不能相从地擦肩而过?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孙奇原神色慎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什么,旁边那些皇都来的武林高手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仔细听;甚至也没有去想如何对付那个妖鬼般可怕的大护法——小达摩只是纵身跃起、夺马、回头狂奔而去。

“公子!”

旁边长安探丸郎的千斗力王沉不住气,厉声,“你回月宫只有送死!”

“别管我!”

白衣神童同样厉声回答,掠上马背。

“可你就不管候爷的死活了么?你知道候爷在皇都被那个女人害成什么样?”白六郎几乎要发出暗器去击落这个奔走的人,怒骂,“你们是生死兄弟啊!大家都在长安等着公子来替我们作主报仇!可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不管——”

马背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句两句,身子微微一震。然而转瞬马已经跑远了。

“他妈的!见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候爷瞎了眼,认了这样的兄弟!”

马车上陡然被怒骂声湮没,当下探丸郎中几个杀手便要追出去,然而孙奇原微微摆手,阻止了所有人的躁动。“不要追,追了也追不回来。”

这个三十许男子清俊的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把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淡淡道:“停车。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小子还会回来么?”

千斗力王愤愤不平。

“等到傍晚。”

孙奇原看着晨雾弥漫的来路,慢慢道,一贯从容的神色里却有再也掩不住的萧瑟,“如果他不回来、我们就自行回皇都。”

千斗力王恨恨:“也是。总不成没他就不救候爷了——最多大家齐心合力,和那个女人拼了!”周围的杀手们轰然应了一声,个个眼里都有不顾生死只为报君恩的坚决。

——这些,就是地北地王多年来网罗的江湖奇人异士里、剩下最中坚也最有力的死党了。然而这一群摆在台面上、吸引着皇都追杀的力量,也不过是一张早就打算要舍弃的牌罢了。

孙奇原眼神微微一闪,只是垂头玩着那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偶,白杨雕刻,关节上都有隼铆相连,可以随意活动。

他聚精会神地挪动着偶人的双手,摆出一个个姿态,不顾旁边人诧异的眼光。

——谁也不知道这个在皇都呼风唤雨的谋士、为何身边会携带着这样一个东西。

不过半日,太阳刚到头顶,马蹄声猝然响起在远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望向来路,连孙奇原都不例外——那里,一袭白衣从浓翠的竹林中直穿而来,闪电般飘落。

小达摩。那个决然而去的人、不过片刻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你刚才说、陆皓他出了什么事?”

一掠而来,便拉起了孙奇原的衣襟,急促地问,“再说一遍!你刚才是说……他、他被楼兰大公主给幽禁了?他怎么会被那女人幽禁!”

显然是方才心急之下没有仔细听清,奔到半路才慢慢回过神来,小达摩策马狂奔而回,厉声向他喝问,脸色狰狞可怖。

“楼兰大公主和拜火教勾结、暗中培植党羽骤然发动政变,候爷被暗算,”孙奇原神色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加了一句。

“如今被挑断了手脚筋脉、摄去了心神,幽禁在紫宸宫里,已经成了一个傀儡——长安探丸郎多次营救、都不曾成功。”

“怎么会这样!”

小达摩一声厉喝,将孙奇原的领子拉紧,“陆皓那家伙应该是个很精明的人!我离开敦煌不过一年多啊……他怎么就会弄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内部有奸细出卖了他?——你这个军师是怎么当的?”

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孙奇原蹙眉,却不回答一个字,只问:“那你随不随我去皇都?还是,依旧要去月宫送死?”

小达摩一怔,松开了手,回头望着极远处那一座笼罩在云雾里的昏目老人的陇首山,久久不语。

那么象……居然那么象!

和一年前在祁连雪山顶上、因为要救陆皓和敦煌,生生错过的时候竟然一模一样!

——咫尺之遥,却始终缘吝一面,命运的巨手拨弄着两个人,竟是从不肯给上半丝的机会。难道真的要等到来生再见?

而做兄弟,却是有今生没来世。

他忽然苦笑起来,笑了许久,终于抬头对那帮看着他的江湖人说出两个字:“我去。”

顿了顿,似是下了决断,小达摩扬起头来,直指北方,厉声:“我们一起回去、将那个女人拉出来斩了!”

“是!”所有武士和杀手都举刀欢叫起来,声震云霄、惊得飞鸟一群群扑簌飞出。

小达摩回头,却看到孙奇原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欢呼,唯独这个清俊的男人却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忽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个奇怪的木偶放入了怀中,对他招了招手,轻声:“上车,我有话对你说。候爷临难前、预料了将来的全盘局势,做出了安排——他留了一封密函,要我亲手交给你。”

真是一个令人看不透的人啊……

小达摩和地北地王相交数十年,对他身边这个谋臣也不是不熟悉。

然而以他的眼光、却一直都不能猜透,这个男子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他最后朝着昏目老人的陇首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足尖一点、便飞速掠上了马车,放下了垂帘。

人生是一场负重的狂奔、需要不停地在每一个岔路口作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将通往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那么多年了,从昆仑雪域到敦煌古城、从苗疆月宫再到皇都长安……一次次命运的分叉路口,他选择了舍弃。

如今他们之间、已经是越走越远了么?

单晴瑶,单晴瑶……此次若能平安化解皇都危局、我必当返回这里来找你。

那时与你重又相逢、如天地初开。

如以往中原很多王朝一样、大月氏的开国之君神熙皇将国都选在了长安——这个“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的地方,的确也是绂冕所兴,冠带如云。

十年来镇守敦煌,小达摩踏入皇都的次数不过寥寥。

然而每次踏入皇都,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和快意。

那窒息、是某种压迫着他生存本能的重量,让他时时刻刻都像一头蓄满了力的猎豹窥探着左右,暴起攫人;

而那种快意却是从最隐秘深心里沁出来的——在这些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暗藏着暴风急雨、腐臭芳香,浓得仿佛眼前化不开的夜色。

而他、就是要用掌中的剑、将这铁一般的古城和长夜斩开!

临决战、赌生死的快意直冒出来,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纵横西域的时代!

皇都长安,给了他一种归属感和熟稔感,仿佛他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这个杀机四伏的皇都、和当年厉兵秣马的敦煌一样,给了他最广阔、最有挑战感的舞台。

虽然他已厌倦,然而此刻巨大严峻的挑战重新点燃了他天性中冒险和搏杀的气质。

交织着权欲、杀戮、阴谋、背叛的长安,是他的舞台,而他早已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在与人相斗中自得其乐——不同于那个青翠干净的苗疆、在那种地方,对着那个“非人”的大护法时,他心里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把握。那是与天相搏的空茫和无措。

“朝野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发难——此刻弟不知远在何处,各地驻军不及进京驰援,已然不及。”

他想起了陆皓在那一封密函里,留给自己的最后嘱托,“激变不日立至,兄苦虑多日,顺势布一局,以求反败为胜。事关重大,四顾身侧无人,唯有长孙可冒险相托——然此人心计之深、为兄多年不曾看透。无奈此刻皇都危局,托无可托。弟若闻讯归来、与之谋事,也应心怀戒备。”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旁边席上的孙奇原。

那个青衣谋士一直寡言,摆弄着手中的小小木偶。

然而那只诡异的木偶,却让小达摩眼神陡然凝聚——这个透着诡异的东西,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小达摩忽地以筷击盏,在酒席间高歌起来,同时命探丸郎中最美的白九娘起舞——密室里所有严坐待命的探丸郎杀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纵酒狂饮的男子、候爷的生死之交。早就听说过敦煌城主是个骄奢跋扈的人、却没想到放浪形骸到如此。